您的位置:   网站首页    行业动态    一条鱼引发的凶杀案

一条鱼引发的凶杀案

阅读量:3613377 2019-10-20



一条鱼引发的凶杀案
我刚进村子,就听村口心宁的娘喊我:“水清,还不快去乌水潭,你哥掉进去了!”我心里一惊,书包往身后一甩就朝村东头跑去。
潭边早已经立着乡亲们,见我来了,给我闪开一道缝,没人说一句话,都拿眼睛看我。那眼神里,写着担忧,更明显的是怜悯。心宁的爹说:“我们都打岔不让他下去,他偏不听!”
旁边的乡亲像是突然学会了说话,七嘴八舌重复心宁爹的那句话。
今年天旱,乌水潭中央的土包子露出来了,只剩下土地庙脚下的一个深坑里有水了。大家都看到深坑里有鱼,都不敢下去。天冷了,水凉,还有就是乌水潭在整个布湾镇都有名,因为土地庙,传说多少人下去了都没上来。
我知道哥为什么有这个胆敢下这个乌水潭。
昨天哥从医院回来时医生说我娘吃的太差了:“不去食堂吃,你们也做点儿好的呀。你们可以艰苦,病人得增加营养,这伤口啥时候才能愈合?”
哥当时就问医生:“我娘吃啥才能好的快?”
医生没好气的说:“啥?鸡鱼肉蛋,啥也比你们顿顿萝卜条好啊!”
哥红着脸较了真:“鸡鱼肉蛋里,哪样儿对我娘最好?”
“要我说啊,”医生看我哥认真劲儿,也认真起来:“愈合伤口,鱼肉最好。就你娘这情况,乌鱼最好。”
我哥一定是听信了医生的话,看这潭底里有鱼,他又一直相信自己的水性好。可是这潭不是人下的呀!我问心宁的爹:“我哥下去多大会儿了?”
“你哥说不要紧,他含了酒。可是,也差不多半袋烟了呀!”
心宁爹的这一提醒,大伙似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又都个个重复起来:”半袋烟了呀。半袋烟了呀。“我茫然地望向心宁的爹,只有他的水性好,也只有他和我们家在血缘上最近。
心宁爹躲闪了一下我的目光,说:“再等一小会儿,再没动静,我就下去。”
这时候从潭底翻了个水花上来,大家都吃了一惊,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心宁的爹却眼盯着水面,把烟窝伸给我,那是让我拿着,他准备下水了。
第二个水花紧跟着第一个又翻上来了,比第一个更大更快,紧跟着我哥的头露出水面,头发上顶着乌泥。心宁的爹赶紧把手里的竹竿伸向哥,哥被心宁的爹拉近岸。
哥一手抓着竹竿,一手抓着网绳,躺在水里任由心宁的爹慢慢地向潭边拖。哥双手不得闲,也没心力擦擦脸上的泥水,就那样双眼紧闭,嘴和脸都青乌着,看上去没有一点儿活人的气息。
哥被心宁的爹拉到近岸,也没能站起来。哥手脚并用爬上乌水潭的半坎,把手里扯的网绳丢给了心宁的爹。心宁的爹心领神会,不再管我哥怎样,他慢慢悠悠地往上拉网,网底都快拉上来了,也没见网里有动静。不只是我,估计那会儿所有人都以为网里即便有鱼,也可能早跑掉了。
心宁的爹却一直把网小心翼翼地顺着湿泥一点点往上拖,在网底全部露出水面的一刹那,手腕一抖,整个身子带动右臂往后猛一转身,网就从水中腾空而起,落在了他的身后。
网里,弹起一条乌鱼,足足有五斤重。
哥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乡亲们见哥没出事儿,又捉了这么大的一条乌鱼,又都高兴起来。开始吵着让哥把鱼卖了请大家喝酒。“这么大的一条乌鱼,少说也值一百块钱!”“我们可以不请,心宁叔说啥你也得请他喝一杯!”
哥虚弱得半天才坐起来说:“大家伙这么关照我,酒,我请。”哥抬头望着乡亲们,又说:“这鱼,我给娘治伤口的。”
我也想吃,可说不出口。
我想说那么大一条,娘一顿也吃不了啊。可我立马就发现自己的愚蠢了,一顿吃不了吃两顿。我又盼着鱼快死掉,可我知道乌鱼是最耐折腾,再说哥把它养在缸里,我保证十天半月都不会死。
后来一想,明天,明天总能吃到吧。唉!看着乌黑发亮的鱼,碗里的红薯干子怎么也咽不下去。
一放学,我就急不可耐地一路小跑到了镇上的医院。进了医院的大院,就看见嫂子已经在东南角的槐树下用砖头支的锅灶上做饭了。我没有去看病房里的母亲,而是直接去看嫂子今天是滑鱼还是炕鱼。
用几块砖块搭的锅灶上,嫂子弯腰翻炒的,还是萝卜条。
“鱼呢?”嫂子听到我的话,抬起头扫了我一眼,眼里分明有泪花。我拔腿往病房里跑,难不成是娘咋的了?
娘在病床上歪着,没啥异样。我就问娘:“咋不吃鱼?鱼呢?”
娘见了我,脸上挂了一丝笑容,挪了挪身子说:“我让你哥拎街上卖了。”
“不是说好了吃吗!乌鱼长骨头,医生说的啊!”我冲娘大喊大叫。我知道中午别想吃到鱼了,真后悔昨天晚上没把那乌鱼杀了先吃一点儿。
娘在收完稻子堆稻草时摔了下来,左腿骨折了,医生让卧床休息一个月,母亲求医生让早些出院,医生最后答应十天之后看情况。嫂子看田里的活忙差不多了,就过来给娘做饭,一是不用在医院食堂买,省了饭钱;二是我在旁边的学校读初中,按嫂子的说话,可以吃几顿饱饭。
第一天来吃饭时,娘手术的麻醉过去了,娘疼的扛不住,正长一声短一声地哼哼。见我进了门就没再叫了,叮嘱我放学后跑快些,三顿饭都来这儿吃,可以省下一星期的伙食费。我听了赶紧说,下周我还是要带伙食费,这周省下的伙食费,正好够交资料的。娘听了,刚消失的愁苦又不经意爬上了脸庞。
其实我是在撒谎。当听说嫂子来给娘做饭我就盘算好了,每顿都来医院吃饭,一周省下的伙食费差不多可以给邻班的校花买一双毛线手套。
现在,鱼却被哥拿去卖掉了!怎么说也不应该啊!
嫂子说:“家里实在没一分钱了,娘的药费都欠三天的了。你前天说这周生活费还得交,娘实在拿不出一分钱了,又不能让你停了学不读……娘就让哥把鱼先卖了——你的生活费有了,药费也能先付一点儿。”
“啥时候骨头才能愈合啊!”我冲嫂子吼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鱼是我让卖的,你撒啥威风?”娘见我没完没了就说,“你哥和你嫂还不是都想着你读书,才同意把鱼卖掉的?”
正说着,我哥进了病房,精气神比刚从乌水潭上岸那会儿好不哪去。脸上没有淤泥,却隐隐地有一个巴掌印。哥一屁股倒在娘旁边的一张空闲的病床上,叹出的一口气,比哭都吓人。
娘艰难地坐直身,探身朝哥看,颤声问:“咋啦?”
“鱼被人坑了……”哥哽咽地说不下去了。嫂子拎着锅铲进来问:“咋坑了?谁坑的?”
哥抹了一把禁不住流出的泪说了经过。
原来,哥去布湾镇的鱼行卖乌鱼,鱼行老板压价只给八块一斤,哥说死鱼也不值这个价,老板就抓起哥装鱼的袋子使劲往水泥地上一摔,说,这不就死了嘛!哥见形势不好,就抓起袋子要走。
鱼行老板却不让哥走了,说是提鱼到行里来不卖,天底下没这个理儿!最后塞给哥五十块钱,放下话:卖不卖就这个钱,嫌少可以不要。鱼,归鱼行了。
我一步跳到哥的床前问:“哪个鱼行?不要命了!”
娘更探了身子,伸手扯住我的衣摆说:“布湾镇还有第二个鱼行吗?”
“你是说李大个子?”我转身问娘。
哥在身后说:“不是他个狗日的,还有谁!”
娘问哥:“钱你要了吗?别图秉性,有五十比没五十强。胳膊拧不过大腿,就当这鱼让我吃了吧。你也别气坏了身子……”
娘稍稍躺平身子又对我说:“水清也别逞能,你还小,别咽不下这口气。你不会傻到去鱼行找人家理论吧?咱怎么不了人家!”
我虽然没吃到那条乌鱼,还是如愿把一周的生活费省下来了,如愿地买下了那双毛线手套。
晚自习放学,我看邻班教室里没几个人了,李小花也没走,天赐良机!我按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把手套塞给了李小花,然后逃也似地跑回了寝室。
我哪里预料到,人家李小花压根儿就不稀罕这个?她直接追到男寝室,当着面把手套扔给了我。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双白色的皮手套,手套口是毛绒绒的一圈兽毛。
别提我有多尴尬。好在当时有几个哥们打圆场:“心中有真爱,有得有勇气表白!谁还没有被拒绝过?”我当时庆幸自己平时会玩儿,有这么一帮哥们给我打圆场。
第二天中午去医院吃饭时,嫂子说,哥被派出所带走了。
昨天,哥离开鱼行时,还是和李大头动手了。明明是李大头欺行霸市,现在却成了我哥寻衅滋事。昨天嫂子被自家的贫困折磨得泪眼婆娑,今天连一向逆来顺受的娘都躺在床上老泪横流。
派出所在镇政府隔壁,娘让我去看看哥。
在派出所门口,我遇见了我邻班的校花,昨天刚羞辱过我的李小花。原本我想装着没看见她,等她走过去之后我再进去,没想到她似乎故意要让我更难堪,她比我更快地、大步流星地赶在我的前面,进了大门转身堵住我问:“你来看你哥?”
“你怎么知道?”我诧异,羞辱已经很明显了。哥的鱼被人摔死贱卖,现在又蒙受不白之冤,这些她不会都知道吧。
“哼!给李警官说他弟在读中学,还说是三好学生……也不拿镜子照照!”
“挨你啥事儿?!”
“挨我啥事儿?你哥打的是我爸!”
那天,我没有再去看望我哥。上一秒我还在心里怪罪我哥不识实务,自不量力惹了大麻烦,在李小花的羞辱里,我突然明白,自己是多么的荒唐和自私。
亲爱的读者朋友,我知道我是一个自私透顶的家伙,自私又不求上进。但是,请相信,在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里,再坏的一个人也能清醒过来。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最能让一个人看清他自己的,是他的敌人。
我绕到镇政府后边的围墙下,那里有几株水曲柳,因为很少有人去,便成了我以前逃课常玩的地方。我在那儿坐下来,一遍遍地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哥为了娘,命都拼上了;嫂子为了家,在医院大院儿里搭灶做饭;娘为了省钱,躺在病床上还不舍得吃哥逮的鱼。
而我呢?却拿着哥拼了命挣的钱,给所谓的喜欢的女孩子买手套!哥连一双被袜子都没有……
鬼迷心窍、狼心狗肺、自私冷漠、贪吃成性、不思进取、低贱下作……
我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歹毒的词语逐一在我身上用一遍,我发现每一个词语都能在我身上找到恰当的地方。当时我有多清醒,我就对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多憎恨!我在心里用世间最锋利的匕首,一次一次地照准自己的内心深深刺去。当时我有多憎恨自己,我就对那个时候的自己下手有多狠毒。
那个深秋中午的太阳,薄凉薄凉地照在我头顶的水曲柳上,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镇上隐约传来的一两声汽车喇叭声。就在那个深秋的中午,我向自己开刀,向旧有的自己大开杀戒,我恨死了自己。虽然没有血液喷涌,但我知道,我完成了一次凶杀。
离下午上课还早,我去了班主任王老师的家里。我求她帮我,救救我哥。我知道王老师的哥是派出所长,只要能感动王老师,王老师愿意帮我,我哥就一定会没事的。
我向王老师讲了我娘的骨折,讲了我哥逮的那条鱼,讲了卖鱼的过程,我看王老师先是唉声叹气,接着又眉头紧锁。我开始还犹豫要不要讲我送李小花手套,现在我觉得不讲就不足让旧我彻底咽最后一口气。
王老师听了我送手套的事儿,嘴角泛起了笑意。最后,我讲了我哥在派出所里。王老师没说什么,让我安心听课,她明白我的意思。
你们肯定还在挂念着我哥后来怎么样了对吧?
我哥肯定没事了呀。我哥原本就是受害者,再加上我把那个自私贪婪的旧我给杀得气息不留,感动了王老师,心地善良的王老师自然愿意帮我了。
水清心宁
教书的柒零后    写字的文艺男
按日程教书    不定期更文

你的每一个在看,我都当成喜欢!

在线QQ咨询,点这里

QQ咨询

微信服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