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获奖作品(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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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获奖作品(II)

阅读量：3627494 2019-10-21

乌兰诺尔(组诗)
作者/赵亚东
1

授奖词
赵亚东的组诗《乌兰诺尔》，以他的草原故乡作为抒情坐标，情感真切深邃，语言朴素自然，他将存集于时间的生活经验，瞬息激活，营造出一个悲欣交集的心灵原乡的世界。鉴于他这组优秀的诗歌创作，特授予他第九届中国红高粱诗歌奖。

丢失的马匹独自返回家中

我们在起伏的苇塘里割草，绿色的草浆
在刀背上流淌。远处的飘荡河闪着谦逊的光芒
照亮了父亲的刀锋

的确是最好的时辰，当我们把青草运回家中
丢失的马匹独自回到长满向日葵的院落
它曾走过一条幽暗的小路，绕过河边的枯坟

现在它嚼着新铡的夜草，牙齿间发出深沉的回响
那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我的母亲，此刻守在它身旁，不停地哭

父亲从薄雾中抬起头来

乌兰诺尔的夏天是金子打造的
草原上的三匹骏马是银子打造的

它们朝着三个方向：祈祷
有时也仰望星空
最老的一匹，比乌兰诺尔还要沧桑

在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知道它们的存在
当它们凝神眺望北方的风雪
河流上升起蔚蓝色的雾

我的父亲，在此时
穿好黑色的小褂，叼着弯曲的烟斗
从那薄雾中，慢慢抬起头来……

没有名字的牧马人

他久久不愿闭上眼睛
一滴泪水别在睫毛上，另一滴在草尖上低垂
一生没有离开乌兰诺尔的人
马匹是他的儿子，河流是他的母亲

通往坟地的车辙里积满了雨水
天还是阴沉沉的，为他送行的牧民
土黄色的胶皮雨衣上，溅满了泥水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一个放马的男人
被安葬在无边无际的草原
没有一个人为他哭泣，只有那夜色中的马匹
狂吻着在大雨中战栗的青草

枯草间

偌大的乌兰诺尔
只有一棵小榆树，在草原上
偌大的乌兰诺尔
只有一只乌鸦，在颤巍巍的枝条上

我能记住的事情越来越少
我爱的人都离开了草原，只剩下这只乌鸦
和它眼睛里落日的苍黄

在偌大的乌兰诺尔草原上
一切都静止不动，唯有我，在枯草间左右为难

乌兰诺尔的打鱼人

严寒收紧了草原上的湖泊，在圆形的堤岸上
他凌乱的的话语随着风雪滚动

在寒风中，他用铁镩穿透厚厚的冰层
从冰窟窿黑洞洞的嘴
向深邃的湖中塞进一张结实的网

当那些鱼被打捞上来，暴露在风雪中
我无法听清楚，他说的是自己
还是那些战栗的，在严寒中冻僵的鱼群

每一条鱼都有它的前世
他说，他的命和这些鱼是一样的
被一滴水生下来，再被另一滴水埋葬

乌兰诺尔：夜

手中的烟卷忽明忽暗
夜航的船只滑进夜色深处
我们终将融为一体，在乌兰诺尔
我依靠那些微小的事物护佑
荷花在暗处开放，水鸟把自己深埋在泥沙中
总有一些事物不再沉默
江水慢慢升高，星默默地下降
草木不能逃脱的，人也不能
闭上眼睛，听尘世的绝响
天地交错的轰鸣

孤岛上

烛火把孤岛上的泥沙烧出一个洞
正好是一个坟墓的大小

谁也不能从这沙子里挖到经卷
造船的渔夫，放下亮闪闪的斧子
用古老的水煮一碗清茶

微微跳动的火光里，守护乌兰诺尔的人
寂静无声——
他在这世间获得了什么
什么就把他埋葬

多余的

我注定永远是一个人
河流在我们的脚下……
寒风吹着：它微温的脊背
我们虚弱的筋骨

我呼喊过水流中的叶子
它们没有姓名，没有过去和未来
在漩涡中挺起腰身……
鱼群的轰鸣
碾压着骨头的坍塌声

星群还没有睁开眼睛
……在此时，没有什么需要祭奠
也没有什么是多余的
除了我，和我的祈祷。

黑暗中的石头

越往暗处走，身子就越沉
青石打着寒噤……
远处无名的河流，咬着群山和夜色

我的影子在水声中，走进漆黑的夜色里
船尾有一盏微弱的灯火
把我的额头撞破

我离人世已足够远
……已足够轻！浓雾又起
填满我的眼睛，深渊的寂静

我将在漆黑的夜晚躲向何处

落日的余晖皴染过的荒草
闪烁着静谧的光
我不明白，经历了那么多风雨
它们为什么还没有倒下。
此刻，群峰无声
懦弱而又慈悲……
当我俯身，看草根上一只攀爬的蚂蚁
顶着巨大的落日
不禁心生悲凉
我将在这最后的光亮中看见什么
我又将在漆黑的夜晚
躲向何处。

被梦见的苹果

那时我的妻子身怀有孕
她对一个苹果的渴望
胜过所有的珍宝

一个苹果从树上来到人世
要走多远的路
她盘算着，把积攒的硬币
一次次放在手心里

我们始终买不起一个苹果
我的妻子每天都做梦
秋天的果园里，有一颗被遗忘的果子

正慢慢地落下来。

那些树在寒风中

我在乌兰诺尔的树林中
……做了一个梦。山脚下的母亲
捶打着她的老寒腿

树梢上的月亮又被咬去了一半
山中陋寺，大雪封住了山门
白头的居士半生无语。

恍惚中，还是有耳语声
在暮色中起伏。但不曾有人走进这林子
只有那些树……
寒风中，相互抱紧了身子

在乌兰诺尔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很多老朋友都不再联系了
更多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
泡一壶热茶
或是去乡间野店
喝酒。在黄昏的稻田中
踩着残茬，听根茎里的水声
拖着我长长的影子
有时我遇见成群的牛羊
它们相互拥挤着，走进夜色中的围栏
而我要好久才能走出
它们惊起的炊烟和尘土……
赵亚东：1978年生，黑龙江省拜泉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探索》《十月》《中国作家》《星星》等报刊。曾参加诗刊社第31届青春诗会，就读于鲁迅文学院31届高研班。著有诗集《石头醒来》《土豆灯》等。曾获“诗探索˙春泥诗歌奖”等奖项。现居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