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前的你对3D电影的感觉，李安已经心知肚明。“这让你头昏，你当然不喜欢！这位奥斯卡获奖导演在曼哈顿市中心的一家编辑工作室说。“投影效果很糟糕。画面太暗了。”在过去的十年里，像这样的抱怨已经让许多电影观众和电影制作人远离了媒体。对很多人来说，这不过是超级英雄大片的宣传噱头，一种迅速退去的新鲜感。那么，为什么一位电影的主要导演会把他的职业生涯奉献给大多数人眼中的技术琐事呢？李安声称3d是一种与2d截然不同的艺术形式，当大脑感知到真实的第三维度时，它会增强沉浸感和更深层次的情感联系。他还认为，共享影院体验仍然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在电视的全盛期，3D可能是吸引观众走出客厅的关键途径。李安到底是一个独行侠还是一场技术革命的领导者，将取决于好莱坞的财政支持，以及其他电影制作人是否追随他进入了一个基本未开发的领域。“二维电影是家，”他说。“而我想去一个新世界。”这位导演在他的职业生涯里以独树一帜著称。1995年，当亚洲电影人在好莱坞的成就寥寥无几的时候，李安，一个只会说很少的英语的台湾本地人，率先改编了简·奥斯汀的《理智与情感》，赢得了压倒性的赞誉。2000年，他以《卧虎藏龙》为西方观众带来武术文化，成为美国历史上票房最高的外语片。他2005年的戏剧电影《断背山》标志着同性恋故事在主流文化中的转折点，这部影片也为他赢得了奥斯卡最佳导演奖。虽然李安在其职业生涯的早期就在类型、风格和痴迷之间奔波，但他现在的十年是一个专心致志的目标：推进三维电影制作。2009年，詹姆斯·卡梅隆的3-D史诗巨作《阿凡达》上映，票房近28亿美元，之后这一形式经历了一次复兴：像阿方索·库隆的《地心引力》，吉列尔莫·德尔托罗的《环太平洋》和李安自己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都获得了奥斯卡奖，《少年派》这部电影因其令人惊叹的水上视觉效果和成功用数码技术创作出光效逼真的老虎而受到赞扬，这些都在未来四年内取得了成功，这表明电影制作的新时代已经到来。但3d的成功到来很快就受到了消费者的强烈反对，他们对为此戴上笨重的眼镜和付出更多的现金怒不可遏。由于电影公司停止了绿色照明项目，影院也停止了对三维数字屏幕的投资，十年间票房回报率稳步下降，去年达到了低点。李安雄心勃勃、备受期待的3D电影《比利·林恩的中场之旅》在2016年票房未能达到收支平衡，看来这可能是该片的最后一站。李安没有认输，他坚信问题不在于媒体，而在于方法。包括《星球大战：原力觉醒与复仇者：乌尔特龙时代》在内的许多最近的3D版本，都不是在考虑3D的情况下拍摄的，而是在后期制作中进行了转换。“我们在这样的电影中模仿了传统2D电影的手法，”李安说，“我们使用了二维概念”，为了充分实现未来的飞跃，必须开发新技术，从照明到相机角度到化妆应用。对于《双子杀手》，李安动员了数百名视觉效果艺术家，开发更高的帧速率、更清晰的CGI图形和更精确的投影仪技术。这个过程一直在消耗资源。“绝大多数的时候，你面对的不是艺术而是障碍。这真是浪费能源，”他说。但对他来说，他的追求是值得的，因为3d具有内在的神经感知优势。他说：“在二维电影中，电影是墙上的一幅画：它不是真实的东西。而在三维世界里，你的大脑想相信事物实际上就在你面前，因为它们有形状、在运动。”这部电影充满了这种生动的细节。在哥伦比亚卡塔赫纳街头的追逐场景中，你不仅可以看到轰鸣的摩托车，还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街头艺术的笔触和飞鸽的羽毛。在《卧虎藏龙》精心编排的战斗场景中，投出的拳头不仅仅是一阵阵的拳头，而是沉重的个人打击。“有不同强度的画面入侵你的神经，”李安说，“观众的体验没有安全距离。”虽然动作镜头很有临场感，但电影媒体最大的优势还是在刻画面部表情。他特别引以为豪的一幕是，主人公的年轻克隆人（由史密斯扮演，通过数码特效制作）在发现一个改变人生的秘密时情绪崩溃。他的前额露着水，下唇颤抖。“你能感觉到某人体温的感觉。你可以感觉到他们脸红，”李安说。“你可以从他们的眼中看到思想。”目前对于电影公司来说，3d仍然过于昂贵，不受欢迎，无法为纯成年人向的电影提供资金，因为这些剧的票房往往较低。为了继续探索这一形式，李安不得不将自己的情感场景偷拍成大片。“在绘画或写作中，你可以在小范围内尝试不同的技巧。但电影业有着巨大的商业影响，”他说。“如果你要在电影中运用新的东西，你必须大声大胆地用大气的动作和大明星把它们展示出来。”
图/拍摄《双子杀手》过程中的李安和威尔·史密斯
双子杀手就是那种高调的妥协。它让李安可以在一个大牌明星（威尔史密斯）的光环下工作；同时能够创造一些从未尝试过的东西（一个完整的人体表现CGI效果）；并解决技术难题和复杂的情感问题，如老化和不安全感。如果观众为了威尔史密斯而来，李希望他们可以调整他们对3d的视觉期望，逐渐欣赏媒体，而不是发现它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我们的眼睛可以训练适应这种情况，”他说。然而，有一个主要的问题：大多数观众不会像李安那样看到双子杀手。虽然这部电影的拍摄帧数是每秒120帧，但美国大多数影院的放映帧数都只有60帧，这一帧数使得稍显模糊，细节也较少。也就是说，成千上万的人可能倾向于等到电影在流媒体里发布，他们可能会在平板电脑或手机上观看。李安知道他是小马拉大车，但他别无选择。尽管像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和史蒂芬·索德伯格（steven soderbergh）这样的电影制作人目前已经离开电影界加入了netflix，但他仍然坚持认为电影是一种重要的公共宣泄形式。他说：“我认为坐在寺庙里举行仪式永远都很重要。”“有某种能量的释放和灵魂的净化。”他希望，如果他提供一些以前从未见过的、在国内不可能复制的东西，就会产生连锁反应：观众会回到影院，影院会投资于数字3D放映技术，制片厂会资助项目，顶级电影制作人也会重新投入到媒体中。杰里·布鲁克海默（jerry bruckheimer）是《双子杀手》（gemini man）背后的好莱坞资深制片人，他与李安一样充满乐观，将这一技术突破比作从黑白电影到彩色电影的飞跃。布鲁克海默说：“如果这部作品反响不错的话，它就会成为某种值得模仿的模式。我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飞跃。希望其他电影同行也能效仿。”卡梅隆的《阿凡达》续集即将面世，而《指环王》导演彼得·杰克逊也在探索这一形式。李安希望能建立一个研究所或工作室，以激励年轻、好奇的三维电影制作人。但在大部队到来之前，李安仍在孤军奋战。他已经把目光投向了他的下一个梦想项目——1975年默罕默德·阿里和乔·弗雷泽的拳击比赛进行三维戏剧化，他只是在等待一个财政上可行的方案。“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怀疑。我疯了吗？我看到的只是我看到的东西吗？但我不认为我是痴人说梦，”李安笑着说。“对比3D电影和传统电影，就好像看着一个婴儿和一个老练的艺术家。你必须让这个孩子长大。”
（摘自《TIME》2019102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