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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选择整容—— 社会转型中的“美丽资本” | 田野拾遗

阅读量:3676406 2019-10-22


人们常常以为,整形美容手术是精英和富人的特权。然而,选择整形美容的女性来自各个年龄段、各个阶层和各种社会群体,包括青少年、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学生和办公室白领、缺乏技能的下岗中年妇女、上层中产阶级中年女商人,以及底层流动打工女性和性工作者。对很多中国女性而言,选择整形美容与其说是因为虚荣,不如说是为了实用,因为她们相信,更迷人的外表能够帮助她们找到更好的工作或配偶、保障婚姻、巩固社会地位或者从农村进入城市。
本章解释了经济转型和社会变革对女性选择整形美容手术的影响。过去30年间,中国的一个突出特征是急剧而激烈的社会变革:工作统一分配体系的终结、高等教育的扩张和大学生失业率的上升,服务业(尤其是美容业)日益严重的女性劳动力性别隔离,工人阶级和上层中产阶级的分层,以及农村流动女性与都市人的区别,这些转变造成了巨大的社会不确定性、资源的缺乏和对未来的不安全感。激烈的竞争,基于性别、年龄、外表和身高的制度化的职业歧视,以及根深蒂固的始终推崇女性美貌的传统性别规范,导致很多女性对自己的外貌产生焦虑并因此整形美容。


作者 文华 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博士  

陈静下定决心要在北京找工作,她花光了所有兼职的积蓄,并向朋友借了钱去做双眼皮和隆鼻手术。相信长得更漂亮就能有更好的工作,这种想法促使越来越多的中国大学生花大量的钱做整形美容手术,以提升外貌,增加找到好工作的机会。尤其是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因为有全国各地的年轻人前来,竞争更加激烈。陈静告诉我:
我来自贵州一个偏远的村庄。我真的不想回去,在那里度过我的余生。我家里没钱,在北京也没有“关系”,我不能指望父母帮我找到工作。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留在北京。这是一个讲美的时代!漂亮就是资本!

“漂亮就是资本”概括了这种正发生在中国年轻女孩中的现象,她们把通过整形美容获得美丽外表看作一种投资,认为能给她们带来就业市场上的优势。在《资本的形式》(Bourdieu,1986)中,布迪厄将资本的概念从经济维度扩展到了其他维度,即非物质和非经济的资本形式,尤其是包括象征资本和社会资本。布迪厄认为(Bourdieu,1986),文化资本是一个人拥有的知识、技能、教育和优势,让他们在社会中有更高的地位;社会资本是人与人之间长久的交换网络产生的资源;象征资本指的是一个人基于荣誉、声望或认可能获得的资源,是文化价值观的权威体现。布迪厄提出,不同种类的资本可以交换并转化成其他形式。布迪厄的资本理念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概念工具,用以探讨美丽的外貌是如何成为一种可以投资、转化和交换的“身体资本”和“性资本”(情色资本)的。借助布迪厄的概念框架,学者们研究了人类在身体和性方面的互相吸引。
克里斯·希林认为,身体资本的概念“阐释了人们对肉体的尺寸、形状和外貌的重视”(Shilling,2004:474)。理查德·莱特(Light,2001)用身体资本来指代经由社会实践以及任何形式的身体特征,包括运动技巧、美、举止、体力等体现出来的文化资本,它可以转化成其他形式的资本。其他学者提出,具象化或具体化的资本形式即性资本,或情色资本(Green,2008;Farrer,2010;Hakim,2010)。格林(Green,2008)把性资本定义为,个人拥有的诸如外表等可以引起另一人性反应的特征的质量和数量。有些特征可以归为无法改变的一类(例如肤色和身高),而其他则可以通过化妆、健身、整形美容手术等人为获得。性资本与其他形式的资本可互相转换。
凯瑟琳·哈基姆对情色资本的定义不仅仅是性吸引力,她把情色资本列为除经济、文化和社会资本外的第四大个人资产。根据她的观点,情色资本是身体吸引力和社会吸引力多层面的结合,有六种不同的元素,即美(beauty)、性吸引力(sexual attractiveness)、社交技巧(social skills)、活泼(liveliness)、社交表达能力(social presentation)和性(sexuality)(Hakim,2010:500—501)。哈基姆认为美是情色资本的“主要元素”,并且说“在富足的现代社会,可以通过塑身锻炼、努力练习和技术帮助获得极高水平的情色资本”(Hakim,2010:507)。哈基姆认为,普遍来说女性拥有的情色资本远远超过男性,“这让她们在与男性的谈判中有一项巨大的潜在优势”(Hakim,2010:505)。她指出,在阻止女性运用情色资本这件事上,男性和女性主义都应该受到责备。
因为女性一般比男性有着更多情色资本,所以男性否认情色资本存在或者有价值,并且采取措施保障女性无法合理利用她们的相对优势。女性主义者则加固了反对运用情色资本的“道德”立场。(Hakim,2010:499)
因而,虽然迷人外表和性对女性而言是有力资本,她们在使用这一资本时却会产生罪恶感。为了抵制这种偏见,哈基姆把情色资本看作是女性在择偶和婚姻市场中的“王牌”,并总结说情色资本是“女性改变自身社会和经济地位的关键因素”,倡导女性应该自觉地充分利用情色资本来确保社会地位和事业成功。

职业性别隔离和就业歧视
我采访的大多数人都对以貌取人而非根据才干评价人的现象进行了批判,但他们都认同,在当下的中国,外貌在招聘中经常是决定性因素。中国传媒大学大众传播专业22岁的毕业生张琳做过鼻整形手术,并且打算做下颌骨去除术让脸变小,在回答“漂亮在工作招聘中有什么作用?”这个问题时,她说:
的确,我们不应该只根据一个人的外表来评价她。但是你知道,如果公司还是偏向漂亮、个子高、苗条的女生,我能怎么办呢?我不得不在简历上贴写真照,有时一些公司甚至要求在简历中写上身高体重。我不认为这是对的,但这就是事实!……我班上有些漂亮的女孩,因为长得好看很轻松就能找到兼职工作,我以前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她们中的一员。但是去年我过完暑假回来后,惊奇地发现有两位同学的脸不一样了,她们眼睛变大了,脸变瘦了,鼻子变小变高了。其中一个已经跟一家媒体公司签了初步合同。我也去那家公司面试了,但是没有得到那份工作,而她得到了。我觉得这太不公平了!我的学习成绩比她好得多,而且我确信我面试表现也比她好,但是他们却选择了她而不是我,这太不公平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比我高,做手术后也比我漂亮……我不认为漂亮的脸庞就是一切,但它绝对能带来优势,是一块敲门砖。
张琳和很多选择整形美容手术的学生观点一致:通过做整形美容手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可以变漂亮,有了美这项资本,就有更大的机会获得更好的前程。张琳描述了她想找一份理想工作时遇到的困难:
过去6个月,我参加了20多场招聘会,投了100多份简历,但现在我还是在求职中……找工作时,男生总是能比女性得到更多机会;如果你是一个女孩,最好要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和一双大长腿。你不知道有句很流行的话叫“漂亮脸蛋出大米”吗!
抱怨完就业市场的残酷,张琳大声说:“你不知道长得漂亮对找工作有什么用?去一次招聘会就能弄明白了!”所以,在2007年1月一个寒冷的星期天,我去北京的中国国际展览中心参加了一场招聘会。我10点左右到达那里,被招聘大厅里汹涌的求职人群震惊了。那里异常拥挤吵闹,人们拿着简历被紧紧挤在一起,我几乎无法动弹,只能随着人流走。在一些银行和信息技术公司的展台前,等着投简历的队伍让人望而却步,展台上简历堆积如山,一些安保人员大声吼叫着试图维持秩序。那里看起来就像是战场,焦虑的求职者们像是将自己投入了一场残酷的求职战争。
我认真阅读了不同招聘海报上的限定条件和职位要求。男性和女性的工作隔离很明显,很多招聘广告公开注明要求应聘者是男性或者女性,或者“男性优先”、“女性优先”。文书、秘书、公关人员、服务或销售人员、值班经理和翻译等岗位通常要求女性,而技术人员、工程师和信息技术服务人员大多要求男性。除教育背景和工作经历外,很多广告注明了对性别、年龄、婚姻状况、身高和外貌的要求。在某些有性别要求的广告中,写了对女性外貌和身高的详细要求,寻找“品貌端庄”、“形象好”、“气质佳”、“身高1.65米以上”等等之类的应聘者。对于男性,招聘广告很少有外貌要求,不过身高要求却很常见,一般都是要求1.75米以上。另外,很多招聘广告中出现了年龄限制,如“30岁以下”或“40岁以下”。对外表、身高、性别和年龄的严格要求,揭示了为什么在当今中国的就业市场中美很重要。
根据这次招聘会上的观察,我就招聘过程中针对女性的歧视问题,采访了一些招聘者。梁先生在过去8年间做过3家不同公司的人事经理,他的回答如下:
如果男性和女性的条件相似,我一般更偏向男生。我个人并不歧视女性,但是基本原则是为公司选择最好的。女性无法像男性那样独自出差,而且她们生孩子期间会给公司带来损失。但有的时候,像秘书、公关等一些岗位,我肯定更偏向女性……如果一个漂亮的女性和一个普通长相的女性条件相似,我当然会选漂亮的那个,这很正常!外貌不是唯一的标准,我们当然要考虑她们的能力和品格,但既然都是本科学历,为什么不选漂亮的呢?因为面试中是面对面的交流,所以良好的第一印象当然很重要。求职者长得好看的确能加分。 
以经济效益为名义,女性在录用时有可能被排在男性后面(而解雇时则会排到男性前面,后文中会讨论),漂亮女性比长相一般的女性更有优势。另一位人事经理杜女士,也为招聘时筛选应聘者外貌进行了辩护:
我们一般对女性应聘者的外貌要求比男性应聘者高,因为女性和男性的工作不同。你知道,男性在工作中一般是跟事打交道,而女性则通常是跟人和关系打交道。很多情况下,尤其是在跟顾客的沟通中,漂亮女性的确会因为长相而获得优势……而且,她们代表着公司形象。不管你是否承认,我们生活在一个“以貌取人”的社会。

女性求职者经常因为长相、身高等身体特征而被拒绝。例如,公立的南昌航空工业学院为国家航空公司招聘空服人员时,要求应聘者穿着比基尼上台展示(Kahn,2004)。更令人震惊的是,一所职业学校组织了30名最高年级的学生(其中大多数是女生),在毕业前集体咨询整形美容医生。根据何辉、刘丹(何辉、刘丹,2007)报道,湖北省武汉市的武汉长江职业学校在2007年12月,送了30名女学生前去武汉中韩整形美容医院进行咨询。这些学生都来自该校的航空服务班,据说长得又高又漂亮。为了在第二年的航空公司空服人员招聘中获得优势,这30名17—18岁的女生被组织去进行整形美容手术咨询。据校长助理聂福东说,对航空服务班的学生来说,整形美容手术是“形体塑造计划”的一部分,这个计划旨在提高学生内在礼仪和外在样貌(何辉、刘丹,2007)。聂福东说,学校为这些学生安排了定期的形体塑造课程,其中包括每天至少三小时的身体锻炼,以便塑造并维持良好的体型。对她们的体重控制也很严格,她们晚餐只允许吃一个苹果,并且要每两天记录一次体重。聂福东表达了他对学生做整形美容手术的看法,“学生渴望通过(手术)矫正身体上的小瑕疵,让自己更完美,我觉得这很正常”(何辉、刘丹,2007)。虽然这可能是个例,但整形美容手术成了一所职业学校“形体塑造计划”的例行公事,这一事实证明,就业市场现存的外貌歧视已经被制度化。
这种性别和外貌歧视不仅仅发生在那些从业人员“应该”有“吸睛”外表的职业,例如女演员、模特、女乘务员和公关人员,甚至在一些通常与外貌并不相关的岗位也存在,例如政府机关的公务员。根据中国政法大学2007年对包括北京和广州在内的10个城市3454人开展的一项调查,就业过程中的歧视现象在中国普遍存在。

性别期望,外貌和婚姻
某天,一则轶事报道吸引了我的眼球:中国一位富豪花了21万元,在上海某家报纸上刊登了一条占据整个版面的征婚广告,并购买了5000份报纸,在上海的大学里发放(《东方晨报》,2005)。这条整版广告刊登在2005年11月22日《新民晚报》的第九页。在“找寻爱的涟漪”这个浪漫的题目下方,广告描绘了一位来自深圳的成功商人,身高1.77米,年近40,年平均收入不低于1000万元。这位富豪结束了一段失败的婚姻,和他9岁的儿子生活在深圳。在广告中,他列出了以下关于理想配偶的要求:
如荷花般清丽脱俗、温柔贤淑的女孩,拥有白皙的肌肤和苗条的体态,身高165cm以上,接受过正规大专以上良好教育,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至今冰肌玉骨,身心纯洁,拥有传统的家庭观念,愿意做全职太太的26岁左右的女孩(教师、医生最佳,在校学生亦可),你可愿成为我的灵魂伴侣?期待与你相见!(《新民晚报》,2005)
广告要求,有意向的候选人需随简历寄一张特写照片和两张正面照。这位富豪还允诺,不管谁帮他找到了未来的妻子,都会奖励一次海外旅行。

这则广告并不是独一无二的,过去几年,上海、广州、重庆、武汉、昆明和中国其他大城市各种报纸上都出现过类似广告。虽然男主人不同,却是同一个故事:某中年富商(通常已离异)广告征婚。更准确一点,这位理想中的爱人要年轻、美丽、苗条、高挑、受过良好教育(不过,据推测不能比该男性学历高),当然,要是处女。如上文广告中描述的那样,她应该“如荷花般清丽脱俗”。这些富豪是真的指望通过这种滑稽的方式找到灵魂伴侣,抑或只是想炫耀自己的财富,还存在争议;但事实是,这种广告总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收到数百甚至数千份女性回复。能花几百万元打广告寻找妻子的富豪只是少数,但是,任何一份带有个人征婚广告的报纸都传达着同一条信息:评价女性是根据“美”和“德”,而评价男性则是根据“富”和“才”,“郎才女貌”的原则从来没有过时。
所以,获得就业优势不是女性寻求整形美容手术的唯一原因,也有人为婚姻而整形美容。2005年,CCTV下属的益派市场咨询有限公司和中国最有名的门户网站之一的新浪网,联合开展了关于中国女性对整形美容手术看法的调查。一共有5254人参加了这次调查,调查结果在2005年10月20日CCTV的《东方时空》节目上发布。当被问到“如果不受经济条件限制,您会去整形美容吗”,35%的调查对象回答“会”。回答“会”的那些人中,对“您整形美容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这个问题,30%选择“为了得到更多人夸奖,自己心里开心”,28%选择“为了婚姻美满”,22%选择“为了找到更好的工作”,15%选择“为了弥补原有的缺陷”,5%选择了其他原因(《东方时空》,2005)。如调查所示,近三分之一的调查对象会为了有更好的婚姻前景而考虑整形美容。
我的采访对象高琳就是一位为了婚姻选择整形美容的女性。高琳是位白领,在一家大型IT公司当经理。我在一家健身中心的瑜伽课上认识了她,当时她33岁。当得知我在研究整形美容手术时,她变得兴奋起来,问我能不能给她介绍位好医生,因为她正在考虑做一些整形美容手术。我很吃惊,因为没想过她会考虑整形美容。我对她的印象是不算漂亮,但作为一位有大好前途的事业女性,她看起来很自信。“是,我在工作上有自信,我可能有好的事业前景,但那又如何?看看我,我已经33岁了,还是单身。”她说。过去八年间她爱上过两位男士,但这两段感情都以失败告终,在她心里留下了伤痕。
他们两个都和同一种类型的“小女人”结婚了,就是那种“很女人”的人,小脸蛋、大眼睛、白皮肤、长直发……我肯定不是那种会花一个小时化妆的小女人,我的前男友们总是抱怨我不管身体上还是感情上都没有“女人味”,太伤人了!
因为没有“女人味”,当不了“小女人”,高琳以前的感情失败了。她前男友们的抱怨清楚地证明,在当今中国,传统的对女性的性别期望依然盛行。高琳到了30岁后,她的父母无法忍受她还是单身,开始给她安排相亲。一开始她拒绝了,因为觉得很过时。然而,因为感受到年过30的压力,她同意去父母和朋友安排的相亲,却依然没有奏效。她厌倦了无休止的相亲,急于找到一个合适配偶,觉得应该做一些人生的改变:她想做手术去除一部分下颌骨,让自己的脸看起来小一些、更女性化一些。她这样形容自己的决定:
年轻的时候,被标记为有“个性”的女性是件很酷的事,现在我已经30多岁了,如果有人说我有个性,我知道那只是一种礼貌的说我不漂亮的方式……我的好朋友们说,如果想要感情有个好结局,我的穿着和举止应该更柔和、更女性化一些,也许她们是对的。老实说,我甚至不知道要怎样跟男人调情……我的性格太强势,外表也是。脸部轮廓太僵硬,让我看起来更不女人……我可以让自己的气质更有女人味,但是对于长相,除了动刀子我没有别的办法……我的脸又短又宽,是方形的。听说可以做手术让脸变瘦,线条变流畅……我曾经相信一个女人的能力要比美貌更重要,但也许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了,反正“女为悦己者容”嘛。
高琳想变得更女性化的愿望,说明她即使事业成功,却依旧无法逃脱现存的性别规范。她的解释清楚地说明,对女性美的性别期望,在女性对自己身体形象的认知和对整形美容手术的选择中,可能发挥着重大作用。“女为悦己者容”的通常说法,说明对待女性美的“男性凝视”在当今中国仍旧意外流行,尤其是在婚姻市场中。女性不管整形美容与否,都几乎不可能摆脱这种性别期望。

从“铁饭碗”到“青春饭”
我40岁的时候下岗,再也没有“铁饭碗”了。那之后,我努力找其他工作。但对我这样的女性来说,找工作太难了。女性在被解雇时总是首当其冲,再就业时却被排在最后。他们总是聘一些年轻漂亮的脸蛋。我下岗后干过各种不同的工作,甚至当过清洁工,以前我会不好意思干这个。虽然又脏又累,但我不得不接受。在失去那么多之后,我需要抓住能找到的每一份工作。
“女性在被解雇时总是首当其冲,再就业时却被排在最后”,这句话揭露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国企辞退的富余人员很大一部分是女性,下岗女性找工作比男性更困难。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部报告,1997年女性在中国劳动力中的比重仅为39%,但却占了下岗工人的61%。此外,1998年,75%的下岗女性在被辞退一年以后仍处于未就业状态,而男性则不到50%(Rosenthal,1998)。其他关于下岗工人的研究也表明,下岗女性在寻找就业机会时遇到的困难更多(Appleton et al.,2001)。就业市场中因为性别、年龄和外貌,针对女性的职业性别隔离和歧视也让下岗女性处于不利位置。她们中大多数是中年人,没受过什么教育,几乎没有适合市场需求的技能。在再就业市场中,因为教育和技术水平低下,大多数下岗女性进入了服务业,做家政、清洁、照顾老人的工作,也有些进入了美容服务业,包括理发或在美容院、健身中心、整形美容诊所和医院工作。而且,不管对男性还是女性下岗工人,年龄歧视会成为一个越来越大的问题,但对女性来说尤其严重,就像《纽约时报》一条引人注目的头条:“在中国,35岁以上女性=不能受雇者”(Rosenthal,1998)。
我问张女士,如果她经济状况很差,怎么能够负担得起昂贵的手术费,又是怎么找到这份美容诊所的工作的。她说,2004年通过一个亲戚介绍,她开始在这家诊所当临时清洁工。一开始,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手术,但是有一天,她听到两个护士说诊所老板为了推广业务,愿意免费为一些中年女士提供整形美容手术。所以她去找了老板,问她能不能加入。她这样描述那场对话:
我不算丑,但是因为干过那些辛苦的工作,看起来肯定比实际年龄老。我想,如果能做免费手术让自己年轻些,可能有更多机会找一份更好的工作。我也想过我可能不会被选中做手术,但还是拼命想抓住机会。没想到,老板说我长得虽然不好看,但是五官端正,所以做脸部整形美容手术后有机会变得好看得多。几天后,老板同意给我提供免费手术,包括拉皮、隆鼻、去眼袋、垫下巴。作为报答,诊所可以自由使用所有我手术前后的对比照片,进行业务推广。
从工厂下岗后面临的严峻的经济困难和重返就业市场的希望,是促使张女士做免费手术的主要因素。她讲述了当时内心的恐惧:
我当然害怕做手术。我知道有可能出岔子,甚至还做了噩梦。但那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手术是免费的!我怎么能拒绝呢?对我这样的中年妇女来说,找工作的竞争太残酷了。为了更年轻的长相,我当然愿意冒任何险……手术后的第一周,我的脸肿得像个怪物,我害怕极了!当他们终于给我拆绑带后,我松了一大口气。
痛苦而恐怖的手术最终有了回报。在一系列手术后,张女士得到了在诊所全职上班的机会,每个月有800元的稳定收入。她说:
由于手术结果不错,老板决定让我全职在诊所上班。除了做些清洁和帮助接待的工作,有时顾客,尤其是中年女性,犹豫要不要做手术或者想看看做过手术的真人时,我就会亲自现身,展示手术效果……虽然我只是个打杂工,但为了保持良好形象,我每天都要化妆。
张女士逐渐衰老的脸是繁荣的整形美容市场的目标,同时,通过免费给她做脸部手术,她重回青春的脸庞成了推动整形美容行业做的活广告。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脸不仅被女性化,也被商品化了。
除了找工作这个主要原因以外,作为一个中年离异单身母亲,张女士也希望年轻的长相能让她有机会找到一个好丈夫:
我儿子在上高中,如果过几年他要上大学,我怎么负担得起昂贵的学费!想想就觉得可怕。你知道对我这样一个中年单身母亲来说,生活有多难吗?我真的想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我问她其他人怎么看待她的整形美容,尤其是跟她一样下岗的前同事们,还有她对自己的新面貌感觉如何。她表达了自己的满意,以及其他人对她的新样子和新工作的赞同。但是,她不断表达出害怕再次失去工作的焦虑:
每个人都说我看起来比以前年轻得多,我当然也为之高兴。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可以在诊所上班谋生,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一切!虽然薪水不高,但跟同样从工厂下岗的以前的女同事们相比,我的处境不是最差的。她们中一些人还在挣扎着找工作,但是机会已经越来越渺茫了。她们羡慕我的工作和更年轻的样子……是,我现在有工作,但是看着周围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孩们,我真怕会再次失去工作。毕竟,在这一行,女人吃的是“青春饭”。
“在这一行,女人吃的是‘青春饭’”,这种说法生动描述了服务业中年女性所面临的尴尬境地,尤其是美容业,它的工作制度高度重视女性员工是否年轻、漂亮。张女士肯定不是唯一一个从国企下岗后,为了吃一口“青春饭”而做整形美容手术的人。
据丁岚(2007)报道,40岁的下岗离婚妇女施美红做了四年的裸体模特,面对周围比她年轻漂亮的裸体模特,她的压力越来越大,也决定做整形美容手术。施美红曾经在一家工厂做了很长时间的包装设计师,下岗后,她努力寻找其他工作。虽然在一些公司找到了工作,但每一份都干不长。2004年8月,她在南京一家艺术学校看到了招聘裸体模特的海报,广告要求应聘者年龄在35岁以下。虽然已经36岁了,施美红还是去面试了,并得到了这份工作。她每个月的基本工资只有450元,但是每节课可以再拿50—55元的补贴。为了挣更多钱,她努力给尽可能多的课堂当模特,一个月能挣3000元。然而,当裸体模特虽然能养活自己,但她在工作中却会遭遇尴尬情况和性骚扰。

为避免歧视和偏见,她没有告诉任何朋友她的工作是裸体模特。做了四年后,她逐渐感到巨大的压力,尤其是面对周围比她年轻的模特时。“我是个40岁的女人,没有丈夫可以依靠,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如果丢掉这份工作,我怎么生存?”她说。对失去工作的担忧和自信心的缺乏,迫使她在南京一家整形美容医院做了隆鼻和双眼皮手术。她告诉医生:“老实说,我的年纪太大,已经不适合做裸体模特了。我真的希望做完手术后能看起来年轻些,那样我就还能再干几年。”下定决心后,施美红向艺术学校请了三个月的假,用于做手术和术后康复。她说:“希望做完整形美容手术,我能更好地工作。”
上文的案例说明,从吃“铁饭碗”到吃“青春饭”的工作模式转变,涉及到职场中女性身体的阴柔化和性别化过程。吃“青春饭”的现象被认定是在中国服务业的新体制下,性别化就业模式的一种新趋势(Hanser,2005,2008;Wang,2003;Zhang,2001)。正如张震指出的那样(Zhang,2001:132),“青春饭”指的是一些高薪城镇工作岗位几乎只对年轻女性开放的趋势,包括双语秘书、公关女孩和时装模特等。想得到这些高薪岗位,青春和美丽虽然不是唯一的前提条件,但却是最重要的,因为她们经常要充当有性吸引力的“广告招牌”(Zhang,2001:132)。在研究中国女性城镇就业情况的变化时,王振(Wang,2003)也描述了这种现象:
蓬勃的服务业、商业和娱乐业打出了大量有年龄、性别而且往往有身高限制的广告,招聘25岁以下、身高165厘米以上的女性。改建或新建的“现代”酒店、餐馆、百货大楼、旅行社、夜店、舞厅等地方,经常有时髦、优雅或者性感的“小姐”。随着老牌国企辞退35岁以上的女性,“现代的”年轻小姐正在进入新兴产业(大多数是私人企业,部分有外商投资),她们中很多人没有受过特定教育或掌握一些技能,青春和美丽为她们提供了一张门票,通往比年长的姐姐们高出数倍的工资。(Wang,2003:169—170)
在中国产业重组的过程中,轻工业和服务业的爆炸式增长引发了这种性别化就业的新趋势。过去20年,对比国有制造业的缩水,中国的服务业和轻工业经历了扩张,创造了数百万的就业机会,尤其吸引了女性劳动力。因为服务业的员工经常与顾客有直接接触,新的性别工作制度尤其重视员工是否年轻、美丽,通过这种性吸引力赢得顾客,尤其是男性顾客。因而,新兴服务业的“青春饭”取代了衰落行业的“铁饭碗”。年轻女性被引导着将她们的青春和美丽转变成有利润前景的事业,从而填满自己的饭碗,而像张女士和施女士那样失去“铁饭碗”的中年女性,则通过手术使自己的脸庞和身体重回青春,努力吃“青春饭”。

中产阶级女性的危机与救赎
相比下岗女工,另一个中年女性群体绝对更加关心她们的身体形象。随着可支配收入和对衰老的恐惧不断增长,一些富裕的中年女性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年轻,愿意做昂贵的整形美容手术。40多岁的姜女士代表了这一类女性。虽然都在中年时期做了整形美容手术,姜女士和张女士的经历完全不同。通过一位朋友介绍,我在一个周六下午和姜女士在一家咖啡馆见面。看到她的第一眼,我觉得姜女士是一位有魅力的事业女性。她在米白的衬衫上套着时髦的刺绣毛衣,妆容淡雅精致,精心剪裁的深棕色短发烫成了卷状。她手上吸引人眼球的“LV”钱包和“卡地亚”手表,明确宣布了她上层中产阶级的社会地位。姜女士的丈夫是一家信息技术公司的高级经理,她自己则是一家广告公司的高级市场总监。姜女士不像很多其他的女性那样,试图否认自己做过整形美容手术,而是乐意谈论她的手术和成功的事业。
20世纪80年代早期,姜女士是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文学专业的学生。毕业后,她成了一家官方报纸的记者。在那里工作七年后,她感到了厌倦。1993年是她人生的转折点,那年前后,一大批国家机关的公务人员离开了稳定的工作单位,下海经商[7]。某天,一位成立了广告公司的朋友邀请她加入团队,一开始姜女士拒绝了。“那个时候是社会转型阶段,但我对正在发生的变化不太理解。”姜女士说。但是,三个月之后,她决定辞掉工作,加入那家公司。她说:
我决定从报社辞职时,跟我丈夫和父母狠狠吵了一架。那个时候,放弃报社的“铁饭碗”下海经商,的确很冒险,官方报纸的工作是令人羡慕的。我辞职后,失去了养老金和一切。因为对未来感到不确定,我紧张了几个月。还好在官方报纸工作时,我建立了广泛的人际关系网络,从这些网络中,我发展了几个重要的大客户。所以,虽然公司一开始经历了一段困难时期,但很快业务就上了正轨。
在咨询后,她花了45000元做了一个先进的超声辅助抽脂手术,过程中超声波会分解多余脂肪,将其半液化,以便更容易抽出。45000元的价格比类似手术20000—25000元的平均价要高,姜女士解释说她的手术基价大概是35000元。但是,根据在医院的职称,不同的医生收费不同,而给她做手术的医生是位教授,所以她多花了10000元。她说:
是,这个更贵。但我不在乎价钱,我在乎的是手术的安全和质量。相信我,如果想要好的手术结果,最好永远不要跟医生讲价!青春和美是无价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选一位很有名的医生给我做手术。你知道X医生吗?他一直是这个行业最好的……我对结果很满意。我知道不可能回到20多岁的身材,但至少我永远不应该成为一个胖女人。我也不喜欢这些年岁月在我脸上留下的痕迹,脸颊和额头上加深的皱纹让我看起来更老,我正计划除掉这些皱纹。如果钱能买到年轻的样子,为什么不呢?
和姜女士的会见之后,我邀请朋友李女士吃晚餐,感谢她介绍姜女士接受我采访。晚餐时,李女士让我意识到,姜女士做整形美容手术的原因比她告诉我的要更复杂:
你真的以为她(姜女士)冒这么大的险只是因为有钱吗?她这样做也是为了婚姻!她之所以愿意冒险,是因为发现她丈夫包了一个年轻女孩当“二奶”[8]。
姜女士和她丈夫结婚20多年了,曾被朋友们认为是完美的一对。然而,在经济上越来越成功以后,她丈夫明显开始与年轻女性有不正当关系,姜女士偶然间看到她丈夫手机上的一些亲密照片,发现了他的秘密。虽然她对丈夫的婚外情很愤怒,但是并不想离婚。李女士解释说:
对于一个快50岁的女人,离婚明显不是明智的选择……她要求丈夫不再见情人。因为希望她丈夫清醒过来、回到她身边,她不仅做了脸部激光治疗,还做了抽脂手术来塑造体型。我听说她正打算做脸部拉皮手术,去除皱纹。
 
姜女士的案例说明,性生活和婚姻模式的变化,导致人们对自己的身体形象产生了不安全感。对青春和美的文化痴迷不是新鲜事物,但是让四五十岁的人看起来像20多岁,这种压力从来没像在现在的中国这么明显过。繁荣发展的美容行业——包括整形美容手术、肉毒杆菌和私人教练在内——提供了一种方法,帮助人们实现让青春美貌永远常驻的幻想。
被国有企业辞退的张女士,和自己决定离开事业单位的姜女士,经历了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虽然她们都处于中年阶段,但因为社会地位不同,整形美容的原因也不同。因缺少教育背景和技能,在所有竞争就业机会的人中,张女士归属于最劣势的群体之一;相反,姜女士则是中国新兴中产阶级的一员。然而,她们虽然在社会等级体系中的位置不同,却都遵从着相同的主流身体审美观来改造自己,即对青春和女性美的推崇。张女士把整形美容手术当作是再就业的最后机会,姜女士则认为这是她的社会地位所带来的特权。社会分层的过程在很多方面加剧了性别差异,其中就包括身体实践。两位女士有一个共同之处,即都试图通过整形美容获得年轻外表来赢得男人:张女士想找丈夫,而姜女士则希望拯救她被一个年轻女人所威胁的婚姻。

城市生活的梦想打工妹的
郑天天(Zheng,2004)对在大连当酒吧女招待的农村流动女性的研究,激发了我对流动女性身体改造和美化的兴趣。郑天天讨论了酒吧女招待试图通过各种炫耀性消费抹去自己农村出身的现象,其中包括身体改造产品和手术服务。我见过的很多女性流动工,尤其是在美甲店、美容中心和美发沙龙工作的,比如赵颖,的确梦想变美,并且采取了包括整形美容在内的各种各样的办法美化身体。下面我将详细介绍赵颖的故事。
我每次去美甲店,都会一边让赵颖给我做指甲,一边跟她聊她的生活,包括她整形美容的原因。赵颖14岁的时候开始外出打工,在2001年离开她的村庄到了四川省的万县。作为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外地人,她最初在外打工能找到的唯一工作,是在一家小餐馆当洗碗工和服务员。“那份工作又苛刻、工作量又超大、挣得又少……我一般早上五点起床,半夜十二点甚至更晚才睡。”她说。在忍受了老板一年的责骂后,她离开了那家餐馆,和她妹妹一起去了北京。赵颖说,她离开那个小县城去北京,是因为想“见见世面”。“我好奇城里人是怎么生活的。”她说。从那时起,她在各地当过女佣、服务员和售货员。2006年3月,经家乡一位朋友介绍,她开始在这家美甲店工作,为顾客提供手足美甲服务。虽然她做过的大多是临时性、工资低、不被人尊敬的工作,但修指甲,尤其是脚趾甲,似乎更不体面。但她说她喜欢,因为护理脚趾甲和手指甲是她做过的最轻松的工作。
在解释她做双眼皮手术的动机时,她一开始强调女人天性爱美。但是,随着我们谈话的深入,我意识到花1600元——这对赵颖而言是一大笔钱——买一对理想的眼睛形状,包含着比追求美本身更多的文化意义,它涉及到摆脱农村女性一成不变的“土包子”、“小气鬼”形象。最开始在美甲店工作时,赵颖比其他女孩的顾客要少。一段时间后,老板不高兴地跟她谈了一次话。除了让赵颖练习美甲技术、学着更健谈些之外,老板特别强调说她的样子太“土气”不能吸引顾客,要求她换个新发型并给头发染色。赵颖回忆了她因为外貌和审美品味而被嘲笑是“土包子”的经历:
有一次,一个30多岁的女人来了店里。翻完目录书后,她没有找到喜欢的指甲样式。于是,她要求我自己创新,设计指甲样式帮她画。我在她指甲上试了几种样式,她没有一种满意的。最后,她变得不耐烦,抱怨我没有审美品味,甚至很粗鲁地换了另一个女孩给她画指甲。但是,真正让我恼火的是她大声跟另一个顾客说,我的设计跟我的样子一样俗气。当听到她嘲笑我眼影太重、像熊猫眼时,我尤其生气。
赵颖解释,她以前眼影画得重,是因为她眼睛小,想通过眼妆让眼睛看起来大一些。从农村到城市地区空前的人口流动,导致了农村和城市之间边界的模糊,然而,这却并没有消除农民和城里人在审美品味和身体文化方面的文化边界。在生活方式和文化认同方面,农村/城市的边界依然值得关注。赵颖的顾客批评她的审美和打扮“土气”、“俗气”,这两个词也是城市居民形容农村女性缺少时尚和美感时经常用到的。相反,通常用来形容城市女性的着装和样貌的词则是“时髦”、“现代”。在改革开放后的身体话语中,身体形象和打扮成了区分农村和城市女性的标志。

城市女性的鄙视动摇了赵颖对自身形象的信心,当甚至连和她一样的流动工也嘲笑她时,感觉更糟糕。她讲述了和一位前同事的一次偶然碰面。她早年在北京打工时,曾经和另外一个四川女孩在一家餐馆工作。她们好几年没有联系了,但是有一天,那个女孩来到赵颖工作的美甲店做手脚美甲。赵颖回忆了这次不愉快的见面:
对我一开始没认出她,因为她变了太多,穿着非常时髦。她先认出了我。老实说,我不想给她做美甲,但我不能拒绝,因为我是店里唯一有空的人,而且老板就在店里,所以我给她做了。你知道的,我不介意给其他女孩洗、画手指和脚趾。但是面对一个曾经和我在同一家餐馆工作的女孩,给她服务真的很不舒服,尤其是还要忍受她的炫耀。她说,她的男朋友是个北京人,做服装首饰批发生意,吹嘘她是男朋友店里的老板娘,说她男朋友很爱她,给她买了很多化妆品和衣服。我知道她只是在炫耀,但这还不是最讨厌的。真正让我特别生气的是她说我的话,说我还是几年前的“老样子”,穿衣服还是“土里土气”,还说我之所以还是个打工妹,是因为我看着就像。她甚至说,我不应该小气,应该花钱把自己打扮得像城里女孩……她的话真的惹怒了我。我们从同一个地方出来,以前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她怎么敢嘲笑我,说我像土包子?……太不公平了!我们以前是同一种人,但是几年后,我却给她洗脚、帮她做脚趾甲。我们的命运怎么这么不一样?……她看起来的确比我时髦。她一直都是那种很在意外表的女孩,我真的很讨厌她!但是又忍不住想,她会不会说了一点:与其存钱,我应该在相貌上投资。如果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应该先改变自己的样子……为了融入城市,我需要看起来像个城市女孩。
赵颖说在这次见面后,她决定多花些时间和钱在穿着和化妆上,模仿那些来店里做美甲的城市女孩。但不管怎么化妆,她都不满意她的眼睛形状,在她看来太小了,她梦想有一双像电影明星范冰冰和赵薇那样的大眼睛。在美甲店,赵颖听到顾客谈论整形美容手术,最终决定通过手术改变眼睛形状。她说,从来北京开始,她一般每个月挣400—900元,其中三分之一到一半寄给她父母,春节期间要回家。但是2005年底,她没有给父母寄钱也没有回家,而是花了1600元在一家私人诊所做了眼睛整形美容手术。
跟其他诊所和医院的这一类手术相比,1600元是低价。但是对赵颖来说,1600元意味着她辛辛苦苦工作两年存的所有钱,为了理想的眼型花1600元对她而言绝对算得上奢侈。但是她买的不仅仅是漂亮的眼睛形状,而是试图摆脱农村女性“土气”、“俗气”、“小气”的成见。她的故事是一个例子,体现了生活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一个农村流动女孩如何试图通过身体实践来跨过从农村到城市的身份转变,实现自己变得“现代”的渴望,以及成为一个漂亮时髦的城市女孩、融入城市生活的梦想。
声明:
1 文本文节选自《看上去很美——整形美容手术在中国》的第二章,经出版社授权发表,文章编排次序略有调整。
2 本文所用图片均来自互联网,未获授权。如有争议请联系处理
推荐阅读
        《看上去很美》
   副标题:整形美容市场在中国
   作 者:文华
   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2019年5月
   定   价:49.80 元
目录  · · · · · ·
导言
第一章 整形美容手术的文化背景
中国整形美容手术的文化史
中国首位“人造美女”
第二章 社会转型中的“美丽资本”
“漂亮就是资本”
从“铁饭碗”到“青春饭”
第三章 美容经济和“美女外交”
身体的商品化
中国的美容经济和审美观
第四章 全球化和美的形象变迁
从芭比娃娃到“韩流”
本土的和国际的
结论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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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编辑:郑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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