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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永朝是在到兰州的第四天,从人群里看到那张脸的。
当时他刚在那家杂货铺跟人吵了架,正在一家小餐馆里吃饭。
他从小餐馆那脏兮兮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就看见那张脸混在外面的人流中。
魏永朝浑身一激灵,脑子里有一瞬间一片空白,冷汗一下子流下来,把里面的衬衣都湿透了。
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这张脸的那个人,应该已经消失了十二年了!
那年魏永朝技校还没毕业,家里的父母就给他说好了一门亲事,姑娘姓王,叫王红丽,是县城边上一个小村的。魏永朝也没见过面,从学校背了铺盖一到家,家里就给他把媳妇娶过门了。
老魏也没怎么反抗,就跟王红丽进了洞房。
第二天,老魏爹拿出一个账单来,交给魏永朝,说:
“这是你上学花的钱和娶媳妇花的钱,多数都是借的,你还吧。”
老魏也没去分配的那家工厂报到,直接就在县城边上的一家杂货铺里租了一个角落,开始摆摊修电器。
那时候,人们家里的各种家用电器差不多都是八十年代末买的,正好用到快过保质期的时候,修电器的人扎了堆,老魏一天到晚忙得抬不起头来,用老魏的话说,叫做成天给催得屁股冒烟。
收入自然要比上班拿工资多得多了。
老魏带着王红丽,在离修电器摊子不远的地方租了间房子,从家里搬了出来。
王红丽最初唯唯诺诺的,但不久就显出了本相。
她很能吃,吃起肉来,就像几辈子没见过荤似的。原本瘦瘦的身子很快就变得圆滚滚的,把那些新买的花红柳绿的衣服撑的鼓鼓胀胀的。每天最爱做的事,就是到处去凑热闹,在菜场,饭铺和路边跟一群女人扎堆磕着瓜子聊天,说话声,笑声大的出奇,老远就能听见。家里却乱得成了垃圾堆,也不收拾,做的饭菜就跟煮鸭子食似的,难吃的老魏没法下咽。
出租屋里经常满屋子都是人,大部分是王红丽的娘家人,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的,还有些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
来的最多的,是她弟弟王红兵,差不多天天都在老魏的出租屋里待着。
老魏也没功夫跟她计较,她说没钱了,就从兜里拿出一些来给她。
王红丽见老魏平日里话也不多,蔫蔫的,觉得这人是个拿捏的软柿子,渐渐跟老魏说话也开始高声大气起来。
那段日子,老魏一般总是忙到很晚才回来,随便吃一口,便洗洗倒头就睡。
那王红丽早就在床上睡熟了,打着呼噜,流着哈喇子。
早上起来,老魏却看见自己的衣服已经洗了晾在外面的衣架上,兜里的其他东西都放桌子上了,只有钱,一分不不见。
老魏问她,她说她拿了,存起来了,得留着将来生娃用。老魏让她把存折给他看,王红丽说:
“这会儿咱们不是没有娃吗?我先借给红兵了,他说他要做生意,到时候赚了钱,他连本带利还给咱们。”
“你说什么?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根葱了?这个家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你做主!立马给我要回来!”老魏那样有磁性的声音,来上那么一嗓子,好像更加骇人。王红丽一哆嗦,吓得不敢言声了。
她总算明白了,老魏虽是闷,可也不是好惹的主儿,从此便也收敛了些。
老魏也不带钱回家了,收了钱就存进卡里,设了密码,不让王红丽知道,王红丽也不敢问,只是买这个要那个的,时不时的跟老魏要钱。
老魏就给她些生活费。
两年后,那个账单慢慢还完了。
王红丽还没有怀孕。
老魏的父母着急了。
“你大哥生了两个女儿,若是你再生不出儿子,咱家这一支就要绝后了!”魏永朝的爹说。
“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三道四的,骨头都快给人戳断了!”魏永朝的妈说。
那天,老爷子老太太跑过老魏的出租屋来说这事儿,王红兵也在——他就没有什么时候不在的——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老魏妈指着王红丽说:
“花那么多钱娶了你,又花那么多钱养着你,敢情你是只光会长肉,不会下蛋的鸡?”
这话说的也是够难听的。
一边的王红兵跳起来,说:
“你们怎么知道就是我姐不能生?指不定是你儿子没种呢!”
这句话一下子把老头老太太噎了个够呛,老头吼道:
“放你娘的狗屁!我们家,我们家……”老头一口气上不来,被自己的口水呛得不住的咳嗽。
“什么你们家你们家,敢不敢去医院查?!”王红兵道。
“都给我滚!”老魏指着他爹妈和王红兵吼道。
魏永潮一直在边上没说话,突然大吼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住了,于是,就都急急忙忙的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