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非凡油条
责任编辑 | X博士
无私奉献的女儿们
小金初中刚毕业,就离开家去打工了。
她家在连云港一个紧靠山东的小村庄。
在那里,女性到了初中毕业(在当地被称为“下学”)的时候,就会被当成“社会人”而不是孩子了。一般来说,那里的女孩初中毕业后会在亲戚或朋友的带领下外出打工,要么去昆山的电子厂或服装厂,要么去青岛的服装厂、玩具厂、手套厂等。
为什么不再读书了?可能当地没有这个意识,也可能农村的教育条件确实不好,读书也很难出头,还有可能是重男轻女。
重男轻女体现在什么地方呢?
当地年轻男性也会外出务工。但是几乎所有女儿只会给自己留点生活费,其他所有打工收入全部上交父母,还不定期给父母买礼物。然而只有少数儿子会这么做,大部分儿子都只会把收入花在自己身上。
这个村的父母认为,女孩就应该这么做,这么做是“听话的”。“省吃俭用”的女儿往往被评价为“贴心的”、“懂事的”。当然,父母这么说女儿好话,并不妨碍父母拿走女儿的积蓄。
这一点可能医生和教师朋友们会更清楚一点:当宣传机器开足马力吹捧他们是“白衣天使”、“灵魂园丁”的时候,潜台词往往是让他们无私奉献,不要想好待遇了。
而另一方面,这个村的父母对儿子的期待则是他们要大手大脚花钱,这样做反倒是“成熟的”、“有本事的”。他们的说法是这样的:
“男孩要日常开销,长大了要抽烟喝酒,都得花钱。再搞个对象,花钱更多。挣那些钱都花完了,剩不了多少。”
正在抽烟的老油条听到这里点评道,要是抽烟喝酒就算成熟的话,那么他就是世界上第二早熟的人,第一是于谦老师。
他又说,以后如果孩子抽烟,一定会被他打死。
当然,儿子是不是真的大手大脚了,父母并不在太在意,起码在给儿子讨老婆的时候,父母是不舍得让儿子出钱的。
小金的弟弟要结婚的时候,小金父母只掏得出3万元(这3万也未必都拿出来),而小金则“自愿”将她初中毕业后打工赚的钱,外加她定亲时男方给她的2.8万元礼金,都掏出来,用以给弟弟造婚房。
小金掏这些钱都是父母与之“商量”的结果。至于小金弟弟打工攒的钱,父母可不让他拿出一点来,因为:
“他以后要养家呢,兜里没钱可不行。”
女儿永远不愁嫁
可是即使小金掏出了她的打工积蓄和定亲的彩礼钱,仍然不够给弟弟造婚房。于是她继续南下昆山打工,以便多攒些钱帮弟弟娶媳妇。
然而小金这么一走,自己的婚事却耽误了。
小金已经和村里的男青年定亲,可她为了给弟弟攒钱结婚去了昆山打工。在当地往往定亲一年之内就要结婚,结果定亲后的第三年,小金却是在昆山度过的。
眼看婚事一拖再拖,小金未婚夫家里坐不住了。生怕夜长梦多,小金未婚夫的母亲在第三年中秋节去小金家谈判,请求小金年后结婚。
小金的母亲打了一番太极:
“女儿大了不由娘了,她有自己的主见。”
小金只好和准婆婆解释,弟弟还没有钱娶妻,希望准婆婆能允许自己在家多待几年为弟弟攒钱。
可是谁家儿子娶媳妇不是娶媳妇呢?凭什么你家儿子要娶媳妇,我家儿子就得干等着?万一悔婚怎么办?
准婆婆气得撂下一句:
“你就永远在家给你弟挣钱吧,这门亲就算了。”
就走了。
小金的婚事就告吹了。
不过,即使这桩婚事告吹了,小金仍不愁嫁。
这是因为农村男女比例失衡已经是个普遍的问题了,我们也曾在《天价彩礼造成畸形男女关系》里提到这一现象,就此看来,无论农村经济水平如何,男女比例失衡的问题总是存在,一方面是因为男性出生本就比女性多(关于出生的性别选择请看《中国的女孩真的少了吗?》),另一方面女孩也并不急着嫁人,她们完全可能像小金那样,为了自己或替弟弟攒钱而出外打工。
村里人也就都知道了,“现在的女孩稀罕了,说不跟就不跟了,都得巴结着。”哪怕是在村里人眼中有缺陷的寡妇或者离异女性,都越来越珍贵了,一直与村里流传着一句话:
“有车有楼还要说个半布头。”
这里的“半布头”指的是对离异或丧偶女性的贬义称谓。
“姐姐应该心疼弟弟”
这次小金的婚事告吹,是算男方悔婚,所以小金家不需要归还礼金,这笔礼金就用来给弟弟娶媳妇造新房用了。
而且这门亲事告吹,小金也未必会多心疼。因为该村的姻缘,多数还是经人介绍而来,介绍人往往是村里的媒婆。很难说小金和她当时的未婚夫在这种介绍的情况下能有多少感情基础。所以吹也就吹了吧。
过去村里还没有职业媒婆,两家促成婚姻后要感谢媒婆,只需要给媒婆点猪肉,婚宴上邀请媒婆即可。2016年之后,开始出现了收费的职业媒婆,男方成家难度越大,收费越高,成家难度大的男性收费高达1万元。
而该村户均年收入也就6万元。
除了要给媒婆钱,男方还要建二层小楼房作为婚房、支付礼金、给女方买五金首饰及服饰、重大节日,还要给女方家赠送礼物、办婚宴、回门礼等。林林总总算下来,男方家庭娶一个媳妇要花掉20-30万元。
虽然二三十万比起《天价彩礼造成畸形男女关系》里夸张的百万元彩礼还是少很多的,但连云港的这个村庄也没有莆田的那个村庄富裕,这二三十万元对于这个连云港村庄的家庭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所以有些家庭会求着自家未出嫁的女儿多打几年工,省下来的钱都用来给家里的儿子娶媳妇。
在小金看来,为给弟弟攒钱娶媳妇,她出去打工几年攒的钱都给父母是应该的,哪怕错过婚姻都在所不惜:
“这些事儿也很正常其实,(不然)能咋办呢,总不能看着弟弟打光棍吧。说到底,就是帮父母分忧啊。”
而且,她把弟弟娶亲当成自己分内事,可她却并不觉得这是父母对她的“道德绑架”:
“遇到事情,父母是和我商量的,尊重我的,没有强迫我。”
她会觉得,父母在弟弟的亲事上和她商量,就已经是尊重她了。而她们潜意识里,会觉得“姐姐应该心疼弟弟”、“为父母分忧就是孝顺父母”,而站在自家这边和准婆家抗争倒是实现个体意识了——也确实,她未必对她未婚夫有多少感情。
这些想法,在城里人来看可能是难以理解的。在城里人占主导的互联网上,小金的做法可能会被打上一个“扶弟魔”的标签,然后极度窄化,仿佛她完全没有自主意识一样。
另一方面,城里的网友们可能会想到,她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打工的年岁长短完全看给弟弟攒钱的进度,而她最终的归宿无非是回村嫁个好婆家。
嫁入婆家之后,村子里的媳妇往往就只能赋闲在家,上上网,接送孩子,不会出来工作了。那些城里人挂在口头上的“职业发展”之类的,和她是完全无缘的。
实在有些可怜。
在夫家翻身做主
这些女孩嫁人后的生活往往就是在家做家务,但也未必都如此。比如婚前和小金经历类似的小雪,嫁人之后反倒解锁了新技能。
小雪在16岁初中毕业后去青岛一家服装厂打工,两年之后又去超市做收银员。
那也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青岛的工资水平不高,小雪干的又都是技术含量不高,可替代性强的工作,每月务工收入在一千元上下徘徊。但是小雪每月只给自己留下100-300元作为生活费,剩下的钱全部寄回了老家,父母拿着——这钱她是见不到了。
她也有一次婚事告吹的经历。不过女孩在村子里确实不愁嫁,后来她还是顺利嫁了人,并且嫁的家庭还不错。
该村相邻的乡镇临海,所以当地发展出了拆船生意,有十三家拆船厂,主要回收周边沿海乡镇废弃淘汰的木质渔船,拆除船板、船钉等部件出卖以获利。
小雪的公公吕大叔就开了一家拆船厂,2018年年收入约为30万元,是村里的高收入家庭。所谓的“拆船厂”也不过是个家族企业,一家人都要在厂子里干活。
吕大叔有一儿一女,小儿子小帅娶了小雪,大女儿燕子虽然嫁了人,可还在娘家的拆船厂负责称重和收钱。吕大叔让燕子管财务,一方面是自家女儿用着放心,另一方面给燕子一部分酬劳,也算是贴补自家女儿。
可是小雪对这件事很是气不过,在村子的习俗里,出嫁的女儿是不能再占娘家便宜了。
但她又不能明着和大姑子对抗,毕竟燕子还在给家里帮忙。
小雪就用了阳谋。
她主动提出去拆船厂帮忙,一点点把拆船厂的活上手了,燕子能做的事越来越少,就不好意思再来拆船厂上班了。
小雪借着趁热打铁,拆船厂做饭、卖货的活计都由她来掌控,理所当然地将零售船板的收入收为己有。小雪的丈夫小帅则负责运输船板、售卖给批发厂家等。
小雪和小帅两口子的小家庭就这样把拆船厂的大部分盈利收入囊中。
这个村的父子两代往往是这种“分家不分居”或“分居不分食”的模式。
这个村大多数家庭只有一个或两个儿子,在女儿出嫁后,父母辈的遗产往往都会留个这一两个儿子,所以不会出现儿子太多导致的分家状况。
又由于小家庭建立后,仍需要大家庭的支持和扶助,所以两辈人之间也不会分家。婆婆仍然需要承担大家庭和小家庭的大部分家务,公婆的经济收入仍然在贴补子代小家庭。
子代的媳妇甚至不需要做太多家务,她们提出的要求也往往容易得到满足。原因还是村子里女性太少了,假如小家庭里的媳妇受了委屈离了婚,照样不愁嫁。
因此父子两代家庭的相处模式是,子代的媳妇有着很大的权力,她说服自己的丈夫去劝说公婆满足她的要求。公婆也往往会满足媳妇的要求,换取子代对自己的尊敬和顺从。
所以哪怕小金没有小雪这样的宅斗手腕,她嫁到夫家的日子也很可能挺舒服。
这韭菜,怎么割不是割呢?
小雪成功挤走了她的大姑子燕子,是因为村子里的习俗,出嫁的女儿是不能再占娘家便宜了。
但是反过来就不一定成立——嫁出去的女儿虽然不能占娘家便宜,但娘家可以占嫁出去的女儿便宜。
都在一个村子里,走动也方便,嫁出去的女儿往往会定期带丈夫回娘家,每次回家都带上大鱼大肉等礼物给父母,尽管父母也吃不完。
还有一个例子,一位村民重病住院,他的女儿每天都做好饭菜到医院探视,然而儿媳妇总共去探望了三次,女婿与儿子每人分别值夜班半个月。治病的花销,由女儿的小家、儿子家和父母家均摊了,因为 “新时代了,男女都平等了,肯定要均摊啊” 。
哪怕出嫁之后,女儿还要负担大部分服侍父母的工作,还要均摊父母的看病花销。
而她们又不能占娘家的便宜,在娘家的权力等级中比较低下。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些出嫁了的女儿,以及她们生的孩子,在夫家成了权力的中心。丈夫和公婆要顺着她们的意思。
于是一个循环形成了:女儿在娘家,婚前打工多年攒下的钱外加自己出嫁礼金都给兄弟娶媳妇用,嫁出去以后还要多多贴补娘家;然而她在嫁到夫家之后,她成了夫家的权力中心,拿着夫家的资源贴补娘家,还要照顾父母;她在夫家的大小姑子,也就是她丈夫的姐妹,则做着和她类似的事——被娘家剥削的同时,剥削夫家。
从女性出嫁前必须要为娘家和兄弟着想来看,这个村的女性地位仍然不高。但为什么女性出嫁后地位得到改善,甚至一跃成为夫家权力核心了呢?
原因是女性地位也算是有了进步,在理论上《婚姻法》等法律保护了女性的权益,起码她们在这个村可以想离婚就离婚。
另外这个村庄长年重男轻女,女孩出生的就少,多数家庭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男女比例不平衡,这也抬高了女性的“身价”。
目前这种女儿剥削夫家却被娘家剥削的模式还能维持微妙平衡,是因为该村男女比例还没有非常不平衡,但男女比例不平衡的状况还会延续下去,甚至越来越重——上文的小雪,就在结婚五年后,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现在男方娶媳妇的成本价是20-30万元,虽然比起6万元的户均年收入要高很多,但是比起我们写过的莆田某村上百万的彩礼,还是差很远的。
那么当新一代人成长起来,发现村子里的男女比例不平衡加剧了,到时候男方家庭结婚花费又会再创怎样的新高呢?这样的男方家庭,又会不会加紧压榨自己出嫁或未出嫁的女儿呢?
村里比较有经济头脑的刘大叔就已经未雨绸缪了,在他44岁那年,已经为年仅4岁的孙子,提前建好了日后结婚用的三层小楼房。
看到这里我本来想笑,但想起城里人为自己还在肚子里的孩子准备好了天价的学区房,又笑不出来了,眼泪在肚子里打转——这韭菜,怎么割不是割呢?
话说回来,在农村,孩子生下来之后,怎么教育也是个问题。如果你想看农村孩子受教育的困境,就请点击一下右下角的“在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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