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云那晚的确在家炖了鸡汤，炒了青蒜辣子肉丝，熬了一锅大白菜炖豆腐。
    她还蒸了一锅馒头。
   老魏最爱吃她蒸的馒头，因为她蒸馒头的时候，会在和面的水里放牛奶，所以蒸出来的馒头特别暄，特别香。
    有好一阵子没有自己蒸馒头了，都是在外面买了吃，——斯云下班回家也挺晚的了，累了，懒得麻烦。
    来兰州这段日子，斯云见老魏一直烦躁不安的，吃什么都不香，就想着要给他蒸锅馒头。
    老魏收拾了东西，准备收摊。
   “魏师傅今天早啊，我看你平时都要忙到很晚的。”小超市里的收银员说道。
   “嗯，今天早点回去，肚子饿了，呵呵。”
   “你老婆在家给你做好吃的了吧？”小姑娘笑嘻嘻的打趣道。
   “是啊，她天天给我做好吃的，哈哈。”
   老魏来到公交车站，从这里坐五站，就到了他跟斯云租住的那个小区门口。
   等了一会儿，公交车还没来。这时，老魏就看见从马路对面过来了一个人。很快，那张脸就非常清晰的出现在他面前，离开他还不到三米，眼睛通红的盯着他，额头上还有个发黑的疤。
   老魏掉头就跑，没跑多远，就迎面撞上了一辆小货车。
   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魏永朝脑海里出现了那天把王红丽的衣服扒光了压在身子底下的一刻，他脸上浮起一丝邪恶的笑意。
    斯云去认领尸体的时候，看见了老魏脸上的那丝笑意，有半分钟，她愣怔在那里，竟没认出眼前的这具尸体来。
    斯云缓过那口气来之后，看见窗外的山楂树上結满了累累硕硕的果子，红艳艳的。她有点想去摘几个下来吃。
     她知道自己竟然怀孕了的那个晚上，一个人趴在床上，一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会儿又笑得止不住。
    老魏曾说，她怀孕了，就不走了。
    可她此刻却想起老魏刚来兰州的时候说的话：
   “等过些日子，咱们去你户口所在地，把证领了吧。”
   老魏走了以后，斯云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种种事来，觉得其实他们的情感并不像她曾经感觉的那样稀薄，只是在那些白开水一般平淡的日子里，被稀释被忽视罢了，就像弥漫在人们周围的浓度恰好的空气被忽视了一样。
    斯云想，大家都是普通人，浑身上下，像个漏勺一样全是漏洞，那么的残缺，那么的不完美，我们的情感也是一样残缺和不完美。我们只不过是人类，一种由一群走了狗屎运的猿类变成的动物而已，我们能拥有的，只能是这样一个自己，这样一个世界。
    可当我们用这样一把漏勺去生活里捞的时候，最后捞起来的干的东西，却也并不太少。
    她很知足。
   老魏的那些往事，还有老魏出车祸的真正原因，斯云都不知道。他的过去，只听老魏偶尔提起过，她觉得那就够了，老魏也并不知道自己的所有往事，他不是也不在意吗。斯云只想记得跟她在一起的这十年里的那个老魏，她相信老魏也是。
   老魏的老家，她不想去，他的那一大家子，她不想认识。既然老魏活着的时候都从来不跟他们联系，那她也就不联系。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只是她和老魏的，跟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将来孩子生下来，长大了，也不必跟谁联系。
    斯云拿定主意，要回自己的老家去，就在那个海滨城市住下来，把孩子生下来，让他安安稳稳的长大，安安心心的上学读书。
    斯云现在偶尔会想起她的妈妈。
    妈妈那时候怀着自己，是不是也很难受，需要人照顾却没有，还要想方设法挣钱，喂饱自己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呢？是不是怎么的都不愿意放弃孩子，怎么的都要把她生下来呢？是不是夜深人静时，也那么温柔的猜想着孩子的模样呢？
    斯云相信，妈妈肯定是有的。妈妈一生有许多男人，却没有过别的孩子，只留下了她。妈妈临死前给了斯云一张男人的照片，说那是她父亲，斯云虽然当时就把照片撕碎了，但那样貌，她却忘不掉了。想来，妈妈对那个男人是动了真情的吧。
     斯云现在想起这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来，会想起很多以前没往心里去的细碎片断，有冷漠，自私，伤害，也有温馨，情爱和快乐。
     斯云想趁着现在身子还不太重，赶紧走。
    走的头天傍晚，她看见天边堆积着沉重的深灰色积雨云。早上起来，看见天空开始飘雪花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好早啊，是赶来送我的吧，——斯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