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一段时间高压的工作之后,终于能有一个下午的时间空隙,我躲进了一个地处僻静的小书店。这家书店名叫「偷闲」,室内房间不大,跃层样式,轻缓的歌曲流淌于其间,咖啡的香味弥漫,温暖如春。「偷闲」的一楼满满的几大架子书,几乎没有市面上的畅销书,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各个版本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二楼是几个整洁的榻榻米,读客们拿着书席地而坐,不时的轻呷一口咖啡。我在一楼挑选了一本陆羽的《茶经》,要了杯拿铁,躲进了二楼最角落的榻榻米。
之所以挑了这本《茶经》,不是因为我喜欢喝茶,或者感兴趣茶文化。而是前几天刷到一个娱乐新闻,说蔡依林虽然唱了那首经典歌曲《布拉格广场》,但其实她根本没有去过布拉格。记者就此问题采访蔡依林的时候,她有些尴尬的嘿嘿大笑,说词是方文山写的,他也没去过布拉格。我就想,方文山歌词里写了那么多地名,到底还有哪些没去过,这个不好验证。但是他写的《爷爷泡的茶》里面,言之凿凿的Cue了无数次陆羽,说陆羽写了茶经三千卷,这样子是说他精读过陆羽的《茶经》。为此,我准备认真的读一遍这本书,意图在歌词里找到些许漏洞。
突然兜里的手机像是被电击了似的震动起来,我惊醒地回过神来,几句歌词淌进耳朵,书店里正在轻声播放《从前慢》,一阵烦闷涌上头来。回了连珠炮的几个消息之后,我愣愣地想,木心先生用那么美的调调写《从前慢》,还真是灼见。相比从前现在是越来越快了,特别是微信这样的工具,快到没有一点浪漫,只会无边际吞噬着大家的生活、耐心和灵魂。我用力摇了摇头,我这可怜的小脑袋仿佛叫我不要考虑那么多事情了。我继续翻着书,一张纸条掉了出来。
我惊诧的拿起这张纸条,跟书签大小差不多,但是明显是用打印纸裁剪出来的。上面有四行加粗的字:老师啊等你讲完课,我都看下本小说喽,没关系慢慢来,这本书我继续看。这几行字完了下面有一个二维码,二维码下面又是一行小字,想加我微信话,为上面的文字谱上曲,你会用哪首歌?加我的时候发歌名,答对了我就通过嘻嘻。我一头雾水又回头去看了那几句话,竟然不自主的唱了起来,这不是周杰伦的《梯田》吗?好奇心驱使下,我拿出手机,打开刚刚被我讨伐的微信,扫描二维码后,在验证信息一栏输入《梯田》两个字。
在充斥着好奇、惊讶、疑惑、焦灼的几秒后,一个叫昵称「浪漫手机」的账号通过了我。头像是一个笑眯了眼的女孩子比着剪刀手,阳光打在她的额头上,好清纯漂亮一女的。我快速翻了她的朋友圈,半年的记录里是她的生活照和日常点滴。有几点信息我可以得知,这是一个重庆妹崽,喜欢皮卡丘,因为她有很多的皮卡丘玩偶,衣服也总是穿印着皮卡丘的图案。她喜欢听周杰伦,朋友圈里总在深夜分享出来,最近分享的是《浪漫手机》,可能昵称也是刚换的。她还在上大学,喜欢看小说,经常分享读书心得,最近提到了《霍乱时期的爱情》,说这本书真是写尽了世间的情爱。我心中有几分窃喜,一方面觉得这个妹子长得好看,一方面觉得可以排除骗子的可能,骗子就算给自己立读书的人设,基本也不会说到马尔克斯去。退出朋友圈后,「浪漫手机」已经给我发了几条消息。
连贯起来,她发的是这样的内容:“你迟到了三年,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玩的这个小游戏的时候,满心期待,时不时的都要去看手机,虽然有人加我,可是始终没有等到正确答案,你是三年里的第一个。”虽然我一肚子疑惑,你玩游戏就是给书里塞谜底纸条让别人加你?你是闲的蛋疼还是故作深沉,想通过这样来找男朋友吗?但是这些问题我都没有问,对于这种样说话方式的小女生,装个逼说点仿佛有深度的话,总没有错。于是我回道:“所有的迟到都是为相逢在做准备,而所有的相逢都是阔别重逢,很高兴再遇见你,虽然不认识,但仿佛是老朋友。”发完这段话,我有些后悔,这个装逼装的有点过头了,谁要是给我发这样的话,我肯定把他删了,有点太过于太油腻了,齁人。但随即我惊的脑门一热,因为,对方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我手足无措抬头四望,发现二楼只有我一个人。我顺了顺头发,用手抹了一把脸,吐了口气后接通了视频。对面的她坐在宿舍的床上,穿着一件黑色的体恤,胸口处是醒目的皮卡丘。脸上不施粉黛,五官小巧,笑的时候有阳光的味道。我举起手跟她打招呼,又想起自己的手指不够修长,局促的缩了回来,她在那边捂着嘴笑。我们聊了很久,真像我发过去的,那句矫情话,仿佛是老朋友。从小时候,到上学,到音乐,到文学,甚至还辩论起了张无忌喜欢赵敏多一些还是周芷若多一些。直到书店的老板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意识到已经是晚上十点的打烊时间了。我跟她挥手拜拜挂掉了视频,随机看到她给我发的表情,是她自己的录制的。表情里的她双手叉腰,气鼓鼓的说:快点回家。走出书店,我感觉夜色中弥漫着微甜粉红色,我带上耳机,单曲循环着「浪漫手机」。
接下来的几天,我沉浸在一场盛大的浪漫之中。不自主的会笑起来,不顾同事们满脸惊诧的看着我。会觉得电梯和地下室特别的漫长,因为里面信号不好,无法刷新微信。洗澡的间隙,我都忍不住的想要去看手机。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发消息问她:起床了没,小懒虫。我会告诉她成都今天下着雨,全城交通瘫痪。这座城市里的一千六百万人都阴沉着脸,只有我眉开眼笑,因为你给我阳光。她会告诉我,今天没有课,她窝在宿舍看了一整天的书,把书里的男女主代替成我们。我们会聊到深夜,我们会在清晨互道早安,我们会分享哪怕是看见花开这样的小事。
可是,浪漫是昙花,昙花晚上短暂的绽放。而浪漫之后就是心慌和心悸。渐渐的,如果她半小时没有回我消息,我就会开始乱想。我这样一个网友算什么,我是不是她玩的一个游戏?她这么好看的女孩子,肯定不缺高高帅帅的年轻男朋友,怎么会看上我这样的老男人?时间就像新房上的一条线,一会儿被拉的很长,一会儿收的很短。她笑眯着眼,比着剪刀手的样子又印入我的脑海,看她笑的那么开心,我也跟着笑,可是我发现我的视角像镜头一样在扩大,她笑着的身后,站着个帅气的男孩,搂着她的肩膀。我又惊又慌,感觉喉咙被堵住,然后就惊醒,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窗外偶有汽笛声。我打开微信,没有消息更新,和她的聊天记录定格在互道晚安。我给她发了消息:我想见你,用最快的时间。
一夜未眠。直到早上八点十三分,我看到她回我的消息:好啊!然后补充一句:怎么那么晚没睡?我看着消息,这漫长一晚的月亮,终于像我的心一样落了下去。我们约好了时间,今天下午,在重庆见面。我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用最雀跃的心跳,洗澡、抓头发,后悔着没有心仪的衣服,间隙里还忍不住要看向手机。
突然消息铃响了,我快速的打开微信,她这时才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我把纸条放在陆羽的《茶经》里面吗?”我一想,对哦,我怎么没想到问这个问题。于是我回她说不知道。然后她给我发了很长一段话,我像背课文一般,认真的,不错过一个字的品读,她说:“从小我父母在外,是爷爷带着我长大的。爷爷是一个炒茶师傅,很小的时候,就叫我识茶、辨茶、品茶,我记忆里的童年,都是茶香飘溢,所以我对茶有特别的感情,《茶经》也是爷爷一字一句叫我读的。可是……”她文字到这里的省略号就没有了。
我很是急切,连忙回复三个:可是怎么了?可是怎么了?可是怎么了?隔了良久,她才又回复过来:“可是,最近我才得知爷爷确诊了肝癌,他一直没有告诉我。”接下来是几个大哭的表情。啊?!!我惊的无以复加,爷爷怎么会?她又接着说:“家里本就积蓄不多,现在没有办法,但是爷爷脾气很硬,从不借钱或者接受其他途径得来的钱,只认同自己双手挣来的。所以,我现在没有办法,只好通过卖爷爷的茶叶,帮爷爷筹集治疗费用,这茶叶是我爷爷亲手炒的,一斤只要2000块钱,你愿意帮助我吗……”
我没有看完,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一片。也不知道,愣愣地在床边坐了好久,直到手机黑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