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曾在我们都是《不好不坏的人》中写过一个关于人性的总结，一针见血：如果你同时养了猫和鱼，猫吃了鱼，你除了责备猫，更应该责备自己。
村上春树还有一句话：“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揭示的是人性的复杂和价值观的奇异。
在我们这个时代，世界越来越辽阔，生活越来越丰富，人性也只有更复杂。
如同原野上，有百草丰茂，有灌木丛生，有森林密布，也有沙漠无垠。
在自然界，人类需要去改造贫瘠与干旱，预防洪水泛滥，提防动物凶猛。
在人性的世界里，同样要洞悉人性的弱点，居安思危，防患未然。 
1
熟悉历史的人都会知道，人类社会其实是很残酷的。
标榜现代文明典范的欧洲，告别战争和大规模内乱也还不到一个世纪。
看一下他们从前发明的各种酷刑，各种战争方法，各种诛心术，就知道现代文明才只是一个婴儿。
中国历史只有更残酷，不说奴隶制时期的刑罚，封建制五刑了解一下，原来喜欢做穿越梦的朋友，相信你即使穿越了，分分钟就想回来。
如果说到战争，近现代教育里大家对战争的理解大都是壮观，威猛，波澜壮阔等等观感，看建国以来的各种战争剧，你去问一代代人的观影感，估计没有几个人会说它是残酷的。
即使在我们的教育里，也只有一种正确，那就是主和派一定是投降派，主战派一定是英雄。
到了水浒世界里，吃人肉的、杀贪官的、强抢民女的、偷鸡摸狗的、黑社会的，都被一股脑塑造成为英雄好汉，至于里面死了多少百姓却没有人会去关注。
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同时又是一个历史与文学的爱好者，我经常喜欢去挖掘一些史料，去回顾那些战争中的残酷，看得越多，对人性越恐惧，于是就喜欢鼓吹真善美，希望人间能够是人间，即便做不到天堂的样子，至少不能回到地狱。
我曾经写过关于刑罚的一篇中西对比的文章，看过的人告诉我晚上做了好几次噩梦。
还写过一篇战争中缺少军粮，妇女和儿童是怎么被炮制成食物的文章，看过的人普遍肠胃极度不适。
杀人和吃人是真实的历史，它和我们的汉唐风流、魏晋风骨结伴而行，共同成为大中华的历史，白天光照大地、美丽祥和，夜晚黑暗无边、血流成河。
这些历史基因到了20世纪开始进行大规模改造，继魏源、严复之后，胡适、鲁迅他们这一批学养深厚、贯通中西的人对历史积极的进行了文化的梳理和改造，呼告科学与民主的启蒙。
但是不幸的是内乱和外敌入侵打断了民族反思与发展的步伐，救亡压到了启蒙，后来的各种情势使得我们的启蒙始终没有完成。
“十三五”规划中写道：到2020年时，中国公民的科学素质要达到10%以上的目标。也就是说，全民奔小康以后，还有90%的人口没有科学素质。这是一个令人震惊和悲伤的数字。
只有认清了世道人心，才能去追寻人性的光明与皎洁。
2
前几日怀着悲痛的心情写了一篇悼念甘肃省被杀医师冯某某的文章，写之前查阅了许多数据，查阅了中国社科院关于改善医患关系的有关学术论文，并以此呼吁全社会来正视医患关系问题，呼吁改善医疗环境，让我们生存的土壤、让我们生活的环境多一些安宁、少一些暴戾之气。
这篇文章一不小心成为爆款，截止写这篇文章时，阅读、转载量已达到19万人次。
这几天也会去关注事态的发展。当我看到冯大夫的同事在血泊中继续着他们的工作时，久久哽咽，难以言说。

许多人的留言让我泪目，许多人的处境让我感动，许多人的情怀让我羞愧。

在这些拥有高尚职业道德的人群中，在他们平凡和深情的话语中，我仿佛看到了人性的高山大河。
原来，在我们的身边还有那么多的人在负重前行，他们可能是医生，是军人，是教师，是警察，是公务员，是消防战士，但他们在各自平凡的岗位上恪守职业操守、默默耕耘，为这片大地贡献着光和热。
这片大地才因此生机盎然，才风和日丽！
许多人的留言也让我见识了人性的恶：
有读者上来就扣了一个大帽子，认为关注公共事件就是危害社会，发酵医生不良情绪。
我就奇怪了，面对社会危机，各级组织纷纷表态严惩凶手，普罗大众同仇敌忾，共同抚慰医生们受伤的心灵，探寻医患问题解决之道，有何不妥？
莫非在有些人心中，沉默和冰冷才是合理的价值观，不解决问题只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才是秩序王道？
最让我心惊的是一个叫血透的读者说杀得好，只有杀了政府才会重视医患问题，并放言“毛主席教导我们，和平必须用战争换取”。
不知道这个读者经历了什么，但是就这一番论调，我建议他去精神科看看，他的回复是“精神科难道就不会开高价药，不会做各种无用的检查吗”？读罢我哑然。
还有许多人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很想说，耳光扇在脸上，的确会很响的。
有人说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想说的是上游的水污染了，下游还会清澈吗？
有人说闲的蛋疼，考虑一下上哪挣晚饭钱去？我想说，有了晚饭钱你照样需要面对生老病死。
这些阴风冷雨的出现，让我们很难体会到俗世间的美好，知道这个世间，真的有许多人正在经历不幸，正在奄奄一息，正在颠沛流离，正在辗转求存，正在苦苦挣扎，正在黑夜独行，正在闭目养神。
冷不过人性，凉不过人心。我不知道生活是怎样浇灭他们的火热的，经历是怎样摧毁掉他们的温情的，但是这些，都不能构成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们不辨是非、只讲个人利害的借口。
也不能成为罔顾正义、自说自话的理由。
大明时期东林党人不是说了吗，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吗？
顾炎武不是也说了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吗？
这几年不还有一句“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的流行语吗？
3
想起历史上著名的医患案例：
一个是曹操，他经常“头痛欲裂”，于是派人请来神医华佗，华佗仔细诊断之后说：“丞相的病有点复杂，只能长期治疗延长寿命。”
曹操病痛折磨已久，问有没有快速治愈的办法。华佗说“有倒是有，但是得打开头颅，把里面的病灶取出来，可是成功率只有50%”。
曹操一听大怒，我要的是100%的成功率，于是，华佗还没有开始治病呢，就被患者曹操杀掉了。他连尝试长期治疗方案的一点耐心都没有。
是不是很像某些患者？只要认为以为医生要黑他的钱、或者治疗无望、或者忍受不了漫长的治疗期，提起刀来就把医生杀掉了。
医学发展到今天，人类已然攻克了许多疾病，比如曾经要命无数的天花、出血热、猩红热等等，屠呦呦女士的青蒿素更是一举攻克了治疗疟疾的难关，听闻最近世界范围内又研制出治疗白血病和艾滋病的药物。
但是疾病千千万，绝大多数疾病没法治愈，只能延缓。比如高血压、糖尿病，除了饮食和运动之外，最好的治疗方案也只是终身服药。
比如类风湿、皮肤病这些顽疾，除了平衡免疫系统，找不到根治的办法。
比如癌症，医生从来不会去讲治愈，只讲三年、五年存活率。
在手术、各类先进仪器探测、各种预防及控制理论、各种治疗方案、各种药物学的齐头并进的发展下，人类寿命大大延长，从20多岁硬硬的提升到现在的七八十岁。
现在许多先进医院已经开展分子医学的诊断和治疗，据说普通人的寿命突破百岁已经不是梦想。
可见，医疗是个必须讲科学积累的过程，是个必须讲资源分配的问题，是个必须讲全民参与的行业。
可见，医生并不是神仙，他们也需要借助仪器和药物，在漫长岁月中不断充实自己的专业知识，才能进行有效治疗。
就连神医华佗也只能给曹操许诺50%的成功率，即便把他杀了，他也做不到100%啊。
另一个著名的医患案例就是刘邦和医生的故事了，这位半生凄惨、54岁才当上皇帝的人可以想象是多么的在乎自己的江山和美人，多么希望能向天再借五百年。
他爱自己的江山，当皇帝的八年间像个勤劳的消防队员到处灭火，不是正在亲自带兵平叛、抵御外侮，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
他爱自己的故乡，在故乡的明月下，他和那些年轻人在一起纵酒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他爱自己的女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戚夫人。
他爱自己的儿子，生命将终，对刘如意百般安排，却依然在死后免不了爱子被吕后毒杀的下场。
这么一个无比留恋尘世的人，面对疾病和死亡却是很洒脱的，几个医生来给他治病，刘邦大手一挥：“你们治不好我的病，别折腾了，赶紧拿钱走人吧。”
他认为我刘某人能当皇帝全是天命，岂是人力可为。人的寿命也一样，生什么病、能活多少年，都是天意。能治就治，不能治也不强求。
这其实不但是心性洒脱，也是一种科学素养。
人人在医患问题上，其实都该学习刘邦，而不是去学曹操。
如果学习了曹操会如何？
中国一个医生每年接诊人数大约2千余人，平均一生接诊近10万人次。
害了一个医生，不但减少了这个国家稀缺的医疗资源，也伤害了10万人的利益。
在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医生都是被善待的公共资源，这个职业也充满了职业荣誉感。
血案发生，听闻有些医院强化安保，有些科室已经发放了防暴盾牌，有些人建议把医生诊室和病人隔离开......
几千年文明发展至今，成了这般摸样，真是活久见。
明明是永恒的朝阳行业，偏偏有末日坟场的气象。
4
虽然我们正在向工业社会和信息化社会迈进，但农耕社会的各种弊端和局限从未远离。
在熟人社会里，大家喜欢讲孝义，李逵对宋江哥哥那是忠心不二，对亲娘可以披肝沥胆，可是面对陌生人，板斧抡起来如砍瓜切菜，不管他是好是坏。
陌生人社会来了，无数游子背井离乡，每天面对的都是无数陌生的脸庞。许多时候孝义已经无从讲起，而新的规则和操守偏偏姗姗来迟。
陌生人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里肉身聚集，形成了如火如荼的城市化现象。
在这一巨变的时代，交流与合作成了新的需求，如何与陌生人相处，时代催生安全和平等。
如何去实现安全和平等？
思想家们、法学家们设计的路径是法治去替代伦理规则，去替代德主刑辅。
政治家们设计的路径是依法治国去替代孝义治天下。
它要求人们，即使面对陌生人，也要微笑，也要祝福，最终达到人人都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在法治社会里，人们的爱是从爱自己开始，然后爱亲人、爱朋友、爱城市、爱国家，然后热爱整个地球。
这种情感如同涟漪一般扩散，最终形成绿染大地的力量。
在法治文化的阳光下，我们本来应该直面淋漓的鲜血，去正视人生的惨淡，去呼吁，去建立，去除暴安良，去惩恶扬善。
可是我们真的还有无数人，走向远方的时候，忘记了带上善意和正直，在人群里像个异类左冲右杀。
尼采说，人类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在大海中渴死。
这世间最绝望的事不是死亡，而是被冷漠裹挟着走向绝境，然后一点点磨灭生的希望。
5
举几个案例吧。
过去常有一些女孩子被拐卖到大山深处。那些地方又穷又闭塞，被拐卖的女孩子被解救时，好多都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还生了许多孩子。
媒体披露之后，许多人说，总不能让大山里的那些男人一辈子打光棍吧？
这种“天经地义”后面的无知无畏令人惊心动魄。
另外一个案例是在2016年11月3日的日本，中国留学生江歌为了保护闺蜜刘鑫，在自己的公寓门口被刘鑫前男友连捅十余刀而死在异国他乡。
其间江歌多次呼救，躲在屋子里的刘鑫始终没有打开那扇救命的门。
有好事者在网上发帖讨论，结果响应刘鑫的倒是占了相当一部分。还有一些人居然在为杀人者百般辩解。
辩解不是不可以，比如律师立足事实，并且以法律为边界进行辩护。
而网络辩解者的理由却是：这个世界上的坏女人太多了。
另外一个案例是2016年1月5日发生在宁夏银川的公交车纵火事件，17名无辜者死亡。
嫌犯马永平被抓获后交代：别人欠他的钱没能力偿还，又没有别的财产顶债，自己陷入了经济危机，自己活不好，被人也休想活。
而在这个案例报道下面的评论里，我们看到了许多反社会人格集体的狂欢。
还有一个甘肃庆阳的女孩跳楼事件，楼下许多人拿着手机坐等发朋友圈，甚至还有人催促：怎么还不跳啊，我还上班去呢？
记得当年戊戌变法失败，梁启超、康有为流亡日本，谭嗣同决心以自己的血来唤醒民众，高歌“我自横刀向天笑”而迈步刑场，菜市场的民众却拿着菜叶子、烂鸡蛋不停的往他脸上扔。
圣雄甘地曾说：“人性像海洋，就算当中有数滴污水，也不会弄脏整个海洋。”
直面人性的黑暗，是为了将其曝露在阳光之下，晾晒总可以达到消毒的效果。
正视人性的阴冷，是为了在镜子中看到其中的丑陋，反思总可以让世界变得美丽。
四季有雨雪霏霏，有阴云密布，何况千变万化的人性呢？
我们需要让全社会的医护工作者沐浴在人性的光辉下去救死扶伤！
而不是让他们躲在阴风冷雨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