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计划经营多金的海葬业务,为此特意购买了一艘船,将其修整一番,以便载着死者亲属往返于旧金山湾。然而在途中,负责往舱里储备食物的伙计犯了大错,船沉了。
第二年,乔创建了西风火葬场,成为一名小型企业主。他发现旧金山殡葬学院与旧金山市政府签署了多年合作协议,帮市政府处理无家可归者和穷人的尸体。
死者亲属来西风殡仪馆安排火化或土葬事宜时,他们一般都坐在接待室,紧张兮兮地用纸杯喝水,一副“要不是有人死了,我才不愿意来这种地方”的表情。
火化炉是一个工业用的火炉,火炉首先有个铁板,这主要是用于放尸体。然后就是一个炉膛。
当尸体被进入炉膛以后,就会点火,在点火以后还倒入柴油。进行的火化时间大约在1.5-3个小时之间。
说用尸油做宵夜,这就是天荒夜谈!因为脂肪的燃烧点在320°,而在火化中的温度可以高达870-980摄氏度,这样的温度才能确保能瓦解尸体,也会让人体脂肪完全燃烧干净。不要说油脂,当火大了你想用水灭火,其实水灭不了火,反而是给火增加助燃剂。
从早上8点半到下午5点,西风的两台火化炉每天要处理6具尸体(每台各3具)。
赶上高峰期,一周可以火化36具。
死亡,人们不要逃避,反而要观察、承认死亡的存在——“这样的事情一直在发生,只不过我们没有看到。把医院作为临终场所其实是一个相对新的理念。20世纪初,仍有85%的美国人选择在家中离开人世。
19世纪,只有孤苦无依的可怜人才会在医院死去。人们都愿意在亲友的陪伴下,于家中撒手人寰。
直到20世纪30年代,“医学化死亡”的概念才出现。
过去,宗教人士为临终之人送行,并引导亲属走出悲痛,如今则由医生陪伴病人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
乔的办公室没有人用。那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到处都是盒子。盒里装满了陈旧的火化许可证,记录了那些在西风踏上了人生终点站的人。
一个标准常见的火化过程:
尸体被送进机器里时,脚先入仓,这样一来,仓顶喷射出的火焰就能直接加热他的胸腔。
胸腔是人体最厚实的部分,火化需要的时间最久。当胸腔开始燃烧时,就得把尸体前移,准备烧下半身。
遗体进入火化炉后,首先烧起来的是纸箱,或者叫“可替代容器”,这是殡仪馆账单上的写法。箱子很快化为灰烬,将尸体毫无保留地交给地狱之火。
待有机物质烧光,尸体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构成人体80%的水分快速蒸发,软组织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尸体最后被烧得焦黑一片。
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你生前的所有特质逐一消失殆尽。
火葬工之间流传着一个说法,如果不把遗体里的起搏器摘掉,里面的锂电池就会在火化过程中爆炸。
这玩意儿的威力不亚于一个小炸弹,轻而易举地就能炸掉火化工的半张脸。
把炉门打开差不多8英寸(1英寸等于2.54厘米。),将耙子伸入熊熊烈火,小心翼翼地钩住马丁内兹先生的肋骨。钩住他之后,我快速向外一拉,新一轮火焰喷发而出,点燃了尸体的下半身。
当马丁内兹先生化为一堆闪着红色火星的灰烬时——注意,一定得是红色,黑色意味着没烧透——我关掉机器,等温度下降到500华氏度,再清理炉膛。
我把马丁内兹先生的骨头碎片盛入一个金属筐,要用骨灰研磨机处理碎片,这是火化的最后一道工序。随着高速旋转的声音,骨头随即变成了灰土状,专业的叫法是“遗灰”。
我把马丁内兹先生的骨灰倒入一个塑料袋,拧几下系好,放进棕色的塑料骨灰盒。马丁内兹先生曾经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现在却成了骨灰盒里的抽象存在。
“大多数时候,人们之所以选择火葬,是因为火葬比土葬能让逝者消失得更加彻底。”
在印度恒河畔的瓦拉纳西,每天有80到100个河坛(原文是“ghat”,特指圣河边用来火化尸体的石坛)用来举行火葬。
火化露天进行(有时由低种姓阶层的儿童从事这项工作),骨灰和没有完全烧毁的遗骨被抛入圣河。火化的费用通常不菲,昂贵的柴木、艳丽的布料、高级的火化工人,加起来可是一大笔钱。
有些家庭负担不起火葬,但仍想让自己的亲人魂归恒河,只能趁夜色把整具尸体放进河里,让其在水中慢慢腐烂。瓦拉纳西的游客因此时常看到肿胀的浮尸,不是漂在河中,就是被狗啃食。
恒河的尸体越来越多,印度政府只好投放几千只肉食龟,让它们把“坏死性污染物”全部吃掉。
为了避免这种令人不悦的尸体处理方式,工业化国家已经建立起一套体系。
1913年,大作家萧伯纳记述了自己见证母亲火化的时刻。
她的遗体躺在紫罗兰色的棺材里,双脚先进入炉仓。
“哦,看哪!”他写道,“她的双脚神奇地燃烧起来,火焰像缎带似的跳跃着,明亮的色泽如同石榴石。火舌好似圣灵节的热焰,没有烟雾的困扰,样子却颇为热切,一下子将整个棺材全部点燃。我的母亲化成了艳丽的火焰。”
在西方,以往火葬使用的是柴堆,之后逐渐向工业化演变。
早期的火化炉上有一个窥视孔,死者家属像偷窥色情表演似的,通过这道小孔窥看尸体火化。有些殡仪馆甚至要求家属必须亲眼看着尸体送进炉膛。
随着时间的推移,窥视孔全部被封了起来,死者家属也不必再踏入火化间。
如今这种逃避死亡的经营战略,成功将哀悼者的注意力转移至“歌颂生命”这一积极主题,毕竟生命比死亡更有市场。
一家大型殡葬公司在等候室里摆放了几台小型烤箱,这样一来,新鲜出炉的饼干香气可以缓解死者家属的心情,分散一些注意力——嗯,希望他们的巧克力饼干能掩盖住化学试剂和尸体腐烂的味道。
无论是完整的遗体、捐赠给科研的头颅、婴儿,还是某个女人的断腿,火化之后都是一个样。光从骨灰盒的样式可看不出这个人生前成功还是失败,是否当上了祖父母,是不是犯过罪。“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作为一个成年人,你的骨灰与我的骨灰重量相等,都是一堆4到7磅重的灰烬,掺着骨头碎片。
我在西风工作的这段时间,金属架上堆满了无人领取的骨灰盒。里面有婴儿、成人、科学支持会送来的断肢,以及火化炉中的“残留物”。凡是在西风炉子里火化过的死者,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当架子上的骨灰盒攒得足够多时,我们找了一个下午,给他们那场无人见证的海葬做准备。他们的家人、表亲以及科学支持会承担了相关费用,委托我们把他们所爱之人的骨灰撒向旧金山湾,随着海风烟消云散。……
死亡是生命的终结,但也是人类创造力的源泉。
卡夫卡说过:“生命的意义在于终结。”死亡让我们勇往直前,促使我们完成目标,去学习、去爱、去创造。
人类最伟大的成就,来源于死亡定下的期限。正是因为死亡的驱动力,你才拿到了硕士学位,探索科学的极限,进入500强公司,买房,度假……
越早考虑自己和家人的死亡越好。我指的是理性思考,死亡不仅发生在你身上,也会发生在我们所有人身上。
否认死亡的文化,正在阻碍人们获得善终。人类害怕死亡的7条原因:
一、我的死会让家人和朋友悲伤。
二、我所有的计划和事业都将中断。
三、死亡的过程很痛苦。
四、我没法再有任何人生阅历。
五、我不能再照料需要我照看的人。
六、如果还有来生,我不知道自己会发生何事。
七、我害怕自己的遗体出事。
我的焦虑和来生、痛苦、虚无无关。我也不怕自己死后腐烂。
我想站在屋顶,大声喊出我在西风学到的一切。
西风的这份工作丰富了我的内心情感。我会被美丽的夕阳感动得落泪,就算是停车场计时器,只要它样子别致,我也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总有一天我会开办自己的火葬场。
我不要工业厂房,我要亲切感十足的开放式空间:阳光从大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一改死亡阴森恐怖的刻板印象。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火化间,让正在进行火化见证的家庭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室外,让自然与宁静取代冰冷的工业感。
死亡,令每一天都变得愈发动人。
不管我享年28岁还是93岁,我都要心满意足地死去,然后坠入虚无,让我的原子化作笼罩树林的浓雾。
死亡之寂也好,墓地之寂也罢,都不是惩罚,而是对美好生活的回报。